林鳳霞剛送走小安國，王嬸風似的刮過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睛瞪得像銅鈴。
    “鳳霞！你快看我這手！”
    林鳳霞被她這猛地一拽，差點踉蹌。
    王嬸不由分說，把自己的手背湊到林鳳霞眼前。
    那皮膚，確實比往日裏操勞的模樣細嫩了些，隱隱還透著點光澤。
    王嬸嗓門兒刻意壓著，可那雙瞪圓的眼睛裏全是藏不住的亮光，神秘兮兮地湊近，“鳳霞啊，你給我的那個小東西，就那麽一丁點兒，比綠豆還小呢！”
    她比劃著，激動得臉頰都有些泛紅，“我昨兒個睡前就那麽隨手一抹，你猜怎麽著？今兒一早起來，我滴個乖乖，那手背——嘿！簡直神了！”
    林鳳霞唇邊漾開一朵淺淺的笑意，那笑意帶著幾分靦腆，她不慌不忙地從身上那個洗得發白的藍印花布小包裏，掏出一個邊緣都磨得有些發亮的扁圓鐵皮盒子，正是個用舊了的清涼油盒。
    “王嬸兒，這玩意兒是我自個兒瞎搗鼓的，還沒個準頭呢。”
    她指尖輕輕一推，滑開了那有些緊的盒蓋，一股子清幽幽的草木夾著花兒的香氣，不濃不烈，就那麽一絲絲、一縷縷地鑽進鼻孔，熨帖得很，“您要不嫌棄，再試試這點兒？”
    王嬸那穿著的確良碎花褂子的身子立刻往前湊了湊，鼻子使勁兒翕動了幾下，像隻聞到蜜的小蜜蜂，眼睛都亮了，伸出指頭，小心得跟對待啥稀世珍寶似的，在盒子裏刮了那麽一咪咪。
    “哎喲喂，這味兒可真是絕了！”
    她把那沾著淺碧色膏體的手指湊到鼻尖下，深深吸了一口氣，舒服得眯縫起眼睛，嘴裏嘖嘖稱讚，“可比供銷社賣的那股子衝鼻子的雪花膏香精味兒好聞到天上去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把那點子寶貝疙瘩在另一隻手背上仔仔細細地推開。
    那膏子一沾上皮膚，跟雪見了熱氣似的，一下子就化開了，水潤潤的，眨眼就被吃進去了。
    “我的老天爺！”
    王嬸猛地拔高了聲調，眼睛瞪得溜圓，把自己的兩隻手翻過來掉過去地比對著看，那手背上剛才還幹巴巴的皮膚，這會兒像是喝飽了水，嫩生生的，還透著股子清爽勁兒，一點不膩歪。
    她激動得一把抓住旁邊晾衣杆，差點把上麵搭著的被單給拽下來，“鳳霞！你瞅瞅！真是不一樣了！水嫩嫩的，一點兒不沾手！你這玩意兒，簡直是神仙用的寶貝！比我那上海的親戚大老遠捎回來的啥‘雅霜’，強了不止一百倍！”
    瞅著王嬸這副喜不自勝的模樣，林鳳霞一直懸著的心也落回了肚子裏，嘴角那抹笑意也深了些，眼底閃著細碎的光。
    “王嬸兒，您覺著好使就行，我琢磨著這玩意兒主要是冬天擦手，防個凍裂啥的。”
    “何止是好使啊！簡直是救星！”
    王嬸激動得又攥緊了林鳳霞的手，那勁兒大得，像是生怕她跑了似的，眼睛裏全是渴望，“鳳霞啊，好妹子，你這寶貝還有沒有多的？勻給嬸子一點兒唄？我家裏攢了不少雞蛋，拿雞蛋跟你換，你看中不中？”
    林鳳霞眉尖微微蹙了一下，臉上泛起一絲歉意，輕輕拍了拍王嬸的手背，“王嬸兒，真不瞞您說，這還是我頭一回試著做，攏共也就熬出這麽一小盒。”
    她語氣誠懇，“您放心，等我回頭再多做點兒，手藝再精進些，頭一個就想著您！”
    “哎喲，那可一言為定！不許耍賴啊！”
    王嬸這才喜滋滋地鬆了手，臉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鳳霞啊，你這手可真是巧！有你這手藝，往後咱們這大院裏的姐妹們可都有福氣咯！”
    王嬸這張嘴，那就是個不用電的活喇叭，這“活廣告”的威力，那是立竿見影。
    下午，林鳳霞剛把新做好的幾小瓶雪花膏分裝完畢，院門外就探進好幾個腦袋。
    張嬸領頭，李嫂、趙大媽幾個跟在後頭。
    “鳳霞，在家呢？”張嬸快步走進來，指指自己的臉，“你瞅瞅，王姐給我的那個，就抹了一點點，是不是亮堂了？”
    林鳳霞仔細端詳，張嬸的臉頰確實少了些往日的暗沉。
    李嫂也湊上來：“可不是嘛！王姐那手，我摸了，又嫩又滑！鳳霞，好東西可不能藏著呀！”
    趙大媽也笑：“鳳霞妹子，勻我們點兒試試？我們也不白要。”
    林鳳霞看著她們一張張期待的臉，心頭一熱，轉身進屋，將那幾瓶剛裝好的雪花膏拿了出來。
    小小的瓷瓶，也就比後世眼霜瓶子大些。
    “嬸子們，嫂子們，這雪花膏還在試呢。你們不嫌棄就拿去用。量不多，要是有哪裏不對勁，趕緊告訴我。”
    “哎喲，太好了！”
    “鳳霞你真大方！”
    幾人接過雪花膏，像是得了什麽稀世珍寶，連聲道謝。
    張嬸更是拉著她的手：“鳳霞，這東西要是真好，以後做出來了，可得先緊著咱們院裏！”
    林鳳霞含笑點頭：“那一定的。”
    送走幾位鄰居，林鳳霞站在院中，微風拂過，帶著新雪花膏的淡淡餘香。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雪蓮脂的數量是有限的，這事兒得盡快想辦法。
    天擦黑，陸偉光一身風塵仆仆的軍綠常服，推開家門，一股子甜絲絲又清爽的香味兒就鑽進了鼻孔。
    他鼻翼動了動，徑直往廚房探頭：“媳婦兒，搗鼓啥好吃的呢？香氣都飄到門口了！”
    林鳳霞正低頭“咚咚咚”切著蘿卜絲，聽見動靜，烏黑的麻花辮隨著她回頭的動作輕輕一甩，臉頰上帶著點兒做飯的熱氣，嘴角彎起一個甜甜的弧度：“哪是吃的呀，是我新做的雪花膏。今兒又勻了些給張嬸她們試試。”
    “雪花膏？”陸偉光好奇地揚了揚眉梢，幾步跨到她身邊，像隻大狼狗似的，親昵地在她光潔的臉蛋上蹭了蹭。
    嗯，就是這股子味兒，淡淡的，怪好聞的。
    他稍微挪開點兒，一雙黑眸上上下下端詳著自家媳婦兒的臉龐。
    “嘿，我說鳳霞，”陸偉光眉峰軒昂，“你這臉蛋兒，我瞅著可比前幾天水靈多了！嫩得跟剛剝了殼的雞蛋白似的，都能掐出水來了！”
    林鳳霞被他火辣辣的眼神瞅得臉頰飛起兩團紅雲，伸出沾著點水汽的手，在他結實的胳膊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就你嘴貧！不過這雪花膏我自己用著，是真不賴，清清爽爽的，一點不糊臉，水氣也足。”
    陸偉光咧嘴嘿嘿一笑，又把腦袋湊過去，埋首在她散發著同樣清香的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嗯，我想，可以給媽也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