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芬那句“這不就找……”的尾音還沒散利索，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水池邊原本嘈雜的人聲，也在一瞬間凍結。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那對並肩走來的夫妻。
    陸偉光一身筆挺的軍綠常服，肩章在晨光下泛著冷硬的光。他沒看任何人，隻牽著林鳳霞，邁著沉穩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人群中央。
    那股無形的壓力，讓周圍幾個原本還在交頭接耳的軍嫂，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脖子，手裏的菜籃子、水桶，都恨不得能把自己擋起來。
    “找我們？”陸偉光終於停步，聲音不高，卻像石頭砸進深井，震得人耳膜發緊。他的目光緩緩挪動，落在臉色已經開始發白的張桂芬身上。
    張桂芬心裏“咯噔”一下，手裏的搪瓷盆晃了晃。她強撐著，臉上肌肉僵硬地扯出一個笑：“陸、陸營長……我沒，我意思是，巧了，正說寶寶霜呢，你們就來了。”
    這話，周圍的人誰信？一個個都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生怕被陸營長那銳利的視線掃到。
    誰都知道陸偉光護短是出了名的。當著全院的麵這麽編排他媳婦，不是捋虎須是什麽？
    “是嗎？”陸偉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不出喜怒，“我倒覺得，你說的有幾分道理。”
    啊？
    張桂芬懵了，周圍的軍嫂也懵了。
    陸營長這是什麽意思？
    沒等眾人琢磨明白，一直安靜站在陸偉光身側的林鳳霞，往前站了半步。
    她手裏提著一個幹淨的玻璃瓶，裏麵裝著滿滿的、細膩如雪的膏體。她把瓶子舉了起來，清亮的聲音響徹水池邊。
    “張大姐沒說錯，我們就是來找大家的。”
    她目光坦然，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張桂芬那張錯愕的臉上。
    “張大姐擔心我這寶寶霜的方子來路不正，怕用壞了孩子們。這份心，是好的。”
    這話一出，眾人更迷糊了。張桂芬明明是潑髒水，怎麽到了林鳳霞嘴裏，倒成了好心？
    張桂芬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還被對方反誇一句“打得好”，憋屈得心口發悶。
    林鳳霞沒給她喘息的機會，繼續朗聲：“所以，我和我們家老陸商量了。為了大家用得放心，也為了不辜負張大姐這份‘好意’，我們現在就去衛生所。”
    她停頓片刻，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第一，我們主動把寶寶霜和方子交給衛生所的吳主任和劉醫生，讓他們檢驗，看看到底是什麽成分，對孩子是好是壞。檢驗結果，會在院裏公告欄貼出來，讓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嘩——”
    人群裏起了小小的騷動。
    主動送檢？還貼大字報？這得是多大的底氣！
    張桂芬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然而，這還沒完。林鳳霞的下一個舉動，才真正是石破天驚。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裏帶上一絲決然：“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個方子，是我奶奶傳下來的。既然它對咱們院裏這麽多孩子都有用，那它就不該是我林鳳霞一個人的。我決定，把它無償地、永久地，捐獻給咱們部隊的衛生所！”
    “從今往後，由衛生所統一采購原料，統一製作，免費提供給全軍區所有有需要的軍屬和孩子們使用！”
    “轟！”
    這話，不亞於一顆重磅炸彈投入平靜的家屬院！
    捐了？
    能下金蛋的方子，就這麽捐了？還是無償！
    水池邊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林鳳霞這番話震得腦子裏一片空白。
    前一秒還在懷疑、觀望的軍嫂們，此刻看著林鳳霞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那裏有震驚，有不可思議，更多的是敬佩！
    再回頭看看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張桂芬，大夥兒心裏哪還有不明白的？
    人家把方子都捐給部隊了，圖什麽？圖你張桂芬那幾句不陰不陽的屁話？
    什麽“巴結領導”，什麽“給自己男人鋪路”，在“無償捐獻”這四個字麵前，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這哪裏是辟謠，這分明是用最堂堂正正的陽謀，把那些陰溝裏的算計碾得粉碎！
    “你……你……”張桂芬指著林鳳霞，你了半天，一個字也憋不出來。她感覺全院人的目光都像錐子一樣紮在她身上，刮得她臉皮生疼。
    陸偉光甚至都沒再看她一眼，隻是牽起林鳳霞的手，聲音低沉：“走吧，去衛生所。”
    “哎，陸營長，林妹子，我們信你！”人群裏，李娟第一個喊了出來。
    “對！我們信你！張桂芬就是爛舌頭根子，見不得人好！”
    “林妹子這心胸……我們都錯怪你了！”
    “以後誰再敢說林妹子半句不是，我老婆子第一個撕爛她的嘴！”一個平日裏不多話的老軍嫂也開了口。
    輿論瞬間反轉。那些昨天還被張桂芬煽動得心存疑慮的軍嫂，此刻倒戈得比誰都快，紛紛指責起張桂芬來。
    張桂芬被眾人指指點點，隻覺得天旋地轉，手裏的搪瓷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癟了一塊。她再也待不下去，捂著臉，從人群的縫隙裏狼狽地擠了出去。
    陸偉光和林鳳霞穿過人群，身後是此起彼伏的讚揚和道歉聲。
    林鳳霞的心，從未有過的敞亮和痛快。她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他依舊麵色沉靜，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她知道，如果沒有他昨晚那番話，她今天隻會想著怎麽跟張桂芬吵，怎麽去辯解，最後陷入無休止的泥潭。
    是他，給了她撥雲見日的智慧和勇氣。
    衛生所裏。
    吳主任和劉醫生聽完陸偉光和林鳳霞的來意，也是愣了好半天。
    吳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戴著眼鏡。他扶了扶眼鏡，看著桌上那瓶寶寶霜和那張寫得清清楚楚的方子，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語氣裏滿是難以置信：“陸營長，小林同誌，你們……你們這……這可真是……”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措辭，這禮物太重了！
    劉醫生是個技術派，她早已拿起那張方子，湊到窗邊光亮處，仔細看了起來。她一邊看，一邊嘴裏念念有詞：“洋甘菊，金盞花……嗯，都是鎮靜舒緩的。甘油，羊毛脂……這個是保濕。這配比……妙啊！尋常藥材，這配比和炮製手法卻不尋常！”他猛地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閃著光，“小林同誌，你這方子，太珍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