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醫生扶著眼鏡的手帶著一絲顫抖，快步走到吳主任身邊，將手裏的方子遞過去，聲線裏是藏不住的興奮：“主任，您快看！這方子簡直是……瑰寶！洋甘菊和金盞花清熱解毒、鎮靜抗敏，這是君藥。甘油和羊毛脂滋潤保濕，這是臣藥。最絕的是這幾味輔藥的配比和炮製手法，相輔相成，把幾樣尋常藥材的藥性發揮到了極致！這、這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配方啊！”
    吳主任接過方子，又看了一眼桌上那瓶細膩潔白的膏體。他再看向陸偉光和林鳳霞，眼神已經從最初的震驚變成了鄭重。他摘下眼鏡，用衣角仔細擦了擦，重新戴上。整個動作緩慢而嚴肅。
    “陸營長，小林同誌。”吳主任的聲音沉了下來，“我們衛生所，代表全體軍屬，感謝你們的信任。檢驗工作，我們一定會用最嚴謹的態度來完成，三天之內，檢驗報告和成分分析，我親自貼到公告欄去！”
    他頓了頓，將那張分量千斤的方子小心翼翼地推回到兩人麵前。
    “但是，這個捐獻……不行，我不能收。”吳主任的語氣斬釘截鐵，“這方子太貴重了！劉醫生是技術派，她看的是藥理。我看的是什麽？我看到的是它的價值！小林同誌，你知不知道，這個方子要是拿出去，能換回什麽？”
    他伸出一根手指：“毫不誇張地說，隻要運作得當，這個方子能讓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這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偏方了，這是一個成熟的、能產生巨大經濟效益的產品！我們部隊不能占你這麽大的便宜，這不合規定，更不合情理！”
    陸偉光麵色不變，伸手將那張方子又推了回去，動作沉穩，不容置喙。
    “吳主任，我們來之前，就已經想清楚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軍人特有的堅定，“第一，這個方子是我愛人奶奶留下的，初衷就是為了給孩子們治濕疹、治蘋果臉，不是為了換錢。第二，它現在能幫到軍區的孩子們，這是它的福氣，也是我們家的榮幸。”
    林鳳霞也接著開口，聲音清澈而坦蕩：“吳主任，您就收下吧。錢財是身外之物，但能讓咱們院裏、咱們軍區的孩子們，都不再受皮膚問題的罪，這份心安，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再說了，我們是軍屬，部隊就是我們的家。自家的東西，拿出來給家裏人用，哪有什麽占便宜的說法？”
    一番話讓吳主任和劉醫生都沉默了。
    他們見過捐款捐物的，可從未見過有人把這樣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眼都不眨地就送給了集體。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胸和覺悟？
    “好……好！”吳主任眼眶有些發熱，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不再推辭，鄭重地將方子收進一個牛皮紙袋裏，又從抽屜裏拿出一本登記簿和印泥。
    “陸營長，小林同誌，既然你們堅持，我代表衛生所，代表軍區後勤部，正式接受這份捐贈！我們必須立下字據，這是對你們這份貢獻的最高肯定和尊重！”
    白紙黑字，紅色的印泥。
    當林鳳霞將自己的指印按在捐贈人一欄時，她感覺心裏最後一點因為張桂芬而起的鬱氣，也徹底煙消雲散。
    她做了一件對的事，一件讓她自己都感到驕傲和自豪的事。
    從衛生所出來，天光大亮。
    夫妻倆並肩走在營區的水泥路上，暖洋洋的陽光灑在身上，驅散了清晨的最後一絲涼意。
    路上遇到的軍嫂們，看他們的眼神已經截然不同。沒有了之前的探究和懷疑，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善意和敬佩。
    “陸營長，林妹子，回家啊？”
    “鳳霞，你這事兒辦得太敞亮了！嫂子佩服你！”
    “以後有啥事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啊！”
    一聲聲熱情的招呼，讓林鳳霞唇角不自覺地彎起。她微笑著一一回應，直到看見李娟提著菜籃子從拐角處小跑過來。
    “鳳霞！”李娟跑到跟前，把籃子裏幾個還帶著泥土芬芳的紅薯塞到林鳳霞懷裏，“我……我替我們家那口子，還有我，跟你道個歉。昨天張桂芬胡咧咧的時候，我雖然沒附和，但也……也犯了嘀咕。我這心裏真不是滋味，你別往心裏去。”
    林鳳霞抱著溫熱的紅薯，搖了搖頭：“娟子姐，這事不怪你。換了是我，我可能也會懷疑。都過去了。”
    “過不去！”李娟一拍大腿，“我剛從公告欄那邊過來，衛生所的布告已經貼出來了！白紙黑字寫著，要公開檢驗，還寫了你們無償捐贈的事！我跟你說，現在全院都炸了鍋了！都在罵張桂芬不是個東西，狼心狗肺！你這是把天大的功勞送給大夥兒，她倒好，還往你身上潑髒水！”
    正說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小媳婦也湊了過來，眼圈紅紅的。
    “林妹子，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她懷裏的孩子臉上還帶著點紅血絲，但明顯比前幾天好了太多，“要不是你的寶寶霜，我們家這小子這臉都快爛了。我……我也沒啥好東西，這是我們家老母雞剛下的蛋，你給孩子們補補身子。”
    不由分說，七八個熱乎乎的雞蛋又被塞進了林鳳霞的另一個手裏。
    林鳳霞推辭不過，隻能收下。
    她看著手裏的紅薯和雞蛋，又看了看身邊沉默卻偉岸的男人，忽然覺得，原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以如此簡單純粹。你付出真心，就能收獲真心。
    回到家，小安國正搬著個小板凳，守在妹妹的搖籃邊。
    搖籃裏，二寶睡得正香，小嘴巴砸吧砸吧，像是在做什麽美夢。
    看見爸媽回來，小安國立刻從板凳上跳下來，邁著小短腿“蹬蹬蹬”跑過來，一把抱住林鳳霞的腿，仰起小臉，一臉嚴肅。
    “媽媽，你和爸爸去打壞蛋了嗎？”
    林鳳霞一愣，隨即被兒子這小大人似的語氣逗笑了。她放下手裏的東西，蹲下來捏了捏兒子的小臉蛋：“你怎麽知道媽媽去打壞蛋了？”
    “哼！我聽見了！”小安國皺著小鼻子，揮了揮小拳頭，“隔壁的虎子說，有個壞阿姨，說媽媽的寶寶霜不好，不讓妹妹用！媽媽，寶寶霜是好東西！妹妹用了臉蛋就不紅了！那個阿姨是壞蛋！”
    孩子的世界，黑白分明。
    陸偉光走過來，一把將兒子抱了起來，讓他騎在自己的脖子上。
    “安國說得對，她是壞蛋。”陸偉光的聲音難得地帶上了一絲柔和，“不過，爸爸媽媽已經把壞蛋打跑了。以後她再也不敢欺負媽媽和妹妹了。”
    “耶！爸爸媽媽最厲害！”小安國在爸爸的脖子上高興得手舞足蹈。
    林鳳霞看著丈夫和兒子，心頭一暖。她走到搖籃邊，看著二寶恬靜的睡顏，俯身輕輕親了一下。
    她把寶寶霜的方子捐了，可她守護住了更重要的東西。
    與此同時，家屬院的另一頭，卻是愁雲慘淡。
    王團長家的門“砰”的一聲被從外麵推開，穿著作訓服的王團長鐵青著臉走了進來，盯著屋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