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霞的頭皮“嗡”的一聲，炸了！
    門外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又沉又悶。
    完了！被發現了！
    是哪個病房的病人起夜看到了？還是巡邏的保安？
    她渾身的血液，衝得她四肢冰涼，手腳發麻。
    她下意識地，一把將腰間那根救了命也可能要了她命的床單繩索死死攥在手裏，不顧一切地往床底下塞！
    動作太大，扯動了手臂上的劃傷，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可她連哼都不敢哼一聲。
    “咚、咚、咚。”
    敲門聲響了，克製而沉穩。
    林鳳霞整個人像被電擊了一樣，僵在床邊，連呼吸都忘了。
    怎麽辦？裝睡？不行！萬一對方直接拿鑰匙開門，她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小林？林妹子？你睡了沒有？”
    一道熟悉又帶著疲憊的男聲，壓低了嗓門，從門外傳了進來。
    是趙政委！
    林鳳霞那顆被吊到嗓子眼的心，“哐當”一聲，重重砸回了胸腔。
    不是來抓她的！
    “沒……沒睡，趙政委，我馬上來！”
    她手忙腳亂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破了好幾個口子的髒衣服，又胡亂地扒拉了兩下頭發，這才一瘸一拐地衝過去拉開了房門。
    門外，趙政委果然站在那裏，軍裝的領口敞著，一臉的風塵仆仆，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但精神頭卻異常的好。
    “弟妹，沒吵醒你吧？”
    “沒，我睡不著。”
    “睡不著就對了！”趙政委一拍大腿，聲音裏是壓不住的興奮，“我就是來給你送好消息的！”
    “就在剛才，重症室那邊打電話過來，說偉光的情況，突然之間就穩定下來了！各項指標都在往好的方向走，連值班的王主任都說，這簡直是醫學奇跡！”
    林鳳霞的心，又被狠狠撞了一下。
    是錦鯉甘露起作用了！比她想象得還要快，還要好！
    “穩定了就好……穩定了就好……”
    “是啊！這小子，命硬！”趙政委感慨萬千，隨即又正色道，“弟妹，我過來就是跟你說一聲，你別在這招待所耗著了。偉光這邊有醫生護士二十四小時看著，你就算不吃不喝守在這兒，也幫不上忙，反而把自己身體搞垮了。我讓小張開車送你回大院，家裏還有兩個孩子等著你，你才是他們的主心骨！”
    “好，謝謝政委，我……我這就收拾一下。”
    送走了趙政委，林鳳霞立刻反鎖了房門。
    她沒有片刻耽擱，直接衝到床邊，將那捆要命的床單繩索拖了出來。
    她把自己關進招待所那狹小又散發著黴味的衛生間裏，借著昏暗的燈光，開始一寸一寸地拆解這根凝聚了她全部瘋狂的“繩索”。
    她將拆開的布條，撕成更碎的小塊，一部分扔進馬桶，用一盆又一盆的水衝走，另一部分，則塞進了自己衣服的口袋裏，準備帶回去再想辦法處理掉。
    做完這一切，她才用冷水胡亂抹了一把臉。
    鏡子裏，是一張布滿灰塵和淚痕的臉，眼睛又紅又腫，嘴唇幹裂起皮，頭發亂得像個雞窩。
    ……
    軍區大院，陸家。
    吉普車停在樓下，林鳳霞一推開車門，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在地上。
    是劉嫂子聽見動靜衝了出來，一把扶住了她。
    “鳳霞！你這是怎麽了？偉光他……”劉嫂子看著她這副像是從泥裏滾出來的樣子，嚇得聲音都變了。
    “嫂子，偉光沒事了，手術很成功。”林鳳霞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我就是……太累了。”
    她推開家門。
    客廳裏隻亮著一盞昏暗的小燈。
    小安國就坐在那個小板凳上，小小的身影，在燈光下被拉得又細又長。
    他沒有睡。
    聽到開門聲，他猛地回頭，在看清是林鳳霞的那一刻，那雙一直故作堅強的眼睛，“唰”地一下就紅了。
    他從板凳上跳下來，瘋了一樣朝她跑過來，卻又在離她半步遠的地方，猛地刹住了腳。
    他仰著頭，小嘴巴癟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死死忍著不掉下來，用一種帶著哭腔又充滿希冀的聲音問：“媽媽……爸爸呢？”
    林鳳霞的心，又酸又疼。
    她蹲下身，不顧自己滿身的狼狽，將這個小小的、一直努力挺直脊梁的兒子，緊緊地、緊緊地摟進懷裏。
    “安國，”她的下巴抵在兒子柔軟的頭發上，感受著他身體的輕顫，“聽媽媽說，爸爸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他剛剛打贏了一場非常非常辛苦的大仗。”
    “他贏了，他把壞蛋都打跑了。但是英雄打完仗，也需要休息，需要養傷。所以他現在醫院裏睡覺，等他睡醒了，養足了精神，就會回來見我們安國了。”
    小安國埋在她的懷裏，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壓抑的哭聲終於變成了嚎啕大哭。
    他把這兩天一夜所有的恐懼、擔憂和思念，都哭了出來。
    林下霞就這麽抱著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任由他的眼淚鼻涕蹭了自己一身。
    哭了好一會兒，小安國才漸漸止住了哭聲，他抬起一張哭得通紅的小花臉，抽噎著問：“那……那爸爸還疼嗎？”
    “不疼了。”林鳳霞看著兒子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無比堅定，“媽媽已經給他送去了最好的藥，他現在睡得很香，一點都不疼了。”
    安撫好了兒子，她的目光投向了角落裏的搖籃。
    二寶醒著。
    這個從出事後就異常安靜的小嬰兒，一眨不眨地望著她，沒有哭，也沒有鬧。
    林鳳霞走過去，將她從搖籃裏輕輕抱起。
    小小的、軟軟的一團，帶著溫熱的奶香，瞬間填滿了她的懷抱。
    就在她抱起女兒的那一刻，一股難以言喻的、微弱的暖流，似乎從嬰兒的身體裏，傳遞到了她的掌心，順著她的手臂，一直流淌進她那顆疲憊到極點的心髒裏。
    那股暖意，驅散了深夜的寒氣，撫平了她緊繃的神經。
    是錯覺嗎？
    林鳳霞低頭，看著懷裏這個粉雕玉琢的女兒。
    二寶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視，小嘴巴動了動，吐出一個小小的泡泡，然後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林鳳霞胸前的一縷頭發。
    “呀……噠……”
    “二寶，”她把臉頰輕輕貼在女兒溫熱的小臉上，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謝謝你……我的好女兒，謝謝你……”
    把兩個孩子都哄睡著，已經是後半夜了。
    林鳳霞把自己扔進浴室，用滾燙的熱水，將滿身的汙泥、血痕和那股代表著醫院的消毒水味，衝洗得一幹二淨。
    她看著自己那雙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看著胳膊和腿上那些青一塊紫一塊的撞傷和劃痕，眼神裏沒有了後怕，隻剩下平靜。
    她換上幹淨的睡衣，正準備去看看孩子們，客廳裏那台黑色的老式電話，突然之間，發出了“鈴鈴鈴——”的、尖銳刺耳的聲響！
    在這死寂的深夜裏，那聲音，如同催命的魔咒！
    林鳳霞的心髒，猛地一停。
    這個時間，是誰？！
    是醫院！一定是醫院！難道偉光的情況又出反複了？！
    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了過去，顫抖的手，猛地抓起了那冰冷的話筒。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