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耳的電話鈴聲，根本不是鈴聲，是一道催命符，驟然撕裂了深夜的死寂，更將林鳳霞那顆剛剛用盡全力才勉強縫補起來的心髒，再次狠狠洞穿！
    醫院！
    這個時間！除了醫院還能有誰？！
    偉光……難道偉光他……？！
    她不敢再想下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卻也是手腳並用地，瘋了一樣撲向那台黑色的老式電話機。
    “喂？！”
    電話那頭，滋啦啦的電流聲響了兩下，緊跟著一個男人激動得有些走了調的嗓門兒。
    “是陸營長的家屬，林鳳霞同誌吧？我是軍區總院值班室的王主任！王海濤！”
    王主任！就是那個之前眉頭緊鎖，斷言偉光手術成功率頂天了也就百分之六十五的王主任！
    林鳳霞死死咬著發白的下唇，牙齒都快嵌進肉裏，才從牙縫裏逼出一個字兒：“……是。”
    “哎呀我的老天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電話那頭的王主任，聲音裏那股子狂喜勁兒，隔著電話線都能把人掀個跟頭，“林同誌！天大的奇跡！這，這簡直是神了！醫學上天大的奇跡啊！你趕緊上醫院來一趟！現在！立刻！馬上！麻溜兒的！”
    林鳳霞的大腦“嗡”地一聲，像被人掄了一悶棍，眼前陣陣發黑，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了。
    奇跡……？
    她扶著冰冷的牆壁，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王……王主任……您，您剛才說啥？”她生怕是自己熬得太狠，耳朵都出了毛病。
    “我說你們家老陸！陸偉光團長！他醒了！”王主任那嗓門兒猛地又拔高了八度，興奮得簡直要衝破聽筒，震得林鳳霞耳朵直發麻，“就十幾分鍾前的事兒！他醒了！不光醒了，腦子清醒得很！各項指標，好得……好得簡直邪乎！根本不像一個剛從鬼門關前轉了九個鍾頭、做了特大手術的重傷員！”
    王主任略微頓了頓，語氣鄭重又帶著壓不住的激動：“林同誌，你聽明白沒有？你家男人，他不光從鬼門關闖過來了，他還在創造一個咱們所有當醫生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想不通的奇跡！你快來吧！他……他點名要見你！”
    醒了！
    他醒了！
    這兩個字，如驚雷在林鳳霞腦海裏炸響。
    巨大的狂喜從心底井噴而出。
    “我……我馬上到！馬上！”
    林鳳霞吼著掛斷電話，眼淚滾滾而下。
    她顧不上擦淚，轉身就往外衝。剛到門口，又猛地停住。
    不行！現在是深夜，軍區大院封了，她出不去。
    她像被火燒了屁股似的，猛地掉頭，又撲回那台老式黑色電話機邊上，手指頭還在哆嗦，卻麻利地摁下一串號碼。
    電話“哢噠”一聲接通，趙政委那含含糊糊、睡意正濃的嗓門兒傳了過來：“喂……誰啊大半夜的？”
    “政委！趙政委！是我！鳳霞啊！”林鳳霞的聲音裏還帶著沒褪盡的哭腔，但那股子激動勁兒幾乎要從話筒裏噴出來。
    “啊？弟妹？”趙政委的聲音一下子就清醒了，那睡意像是被冷水潑了個幹淨，“這麽晚了，是不是……是不是偉光他……”
    “不是！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林鳳霞激動得一跺腳，眼淚又下來了，可嘴角卻咧得老大，“偉光他醒了！政委！他醒了啊！醫院剛來的電話，王主任親自打的，說他醒了！情況好得不得了！讓我趕緊過去呢！”
    電話那頭，趙政委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隻有輕微的電流聲“滋滋”作響。
    幾秒鍾後，趙政委那比打雷還響的吼聲猛地炸開，震得林鳳霞耳朵嗡嗡的：“啥玩意兒？！醒了？！你說偉光醒了？！哎喲我的親娘哎！好！好！好！這真是太好了！”
    他激動得在那頭來回踱步，話筒裏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和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弟妹你別急！也別亂跑！就在樓下等著！我馬上！我這就讓小張那小子把車開過去接你！我……我他娘的也得去！必須去！”
    夜色深沉，軍綠色的吉普車像一頭急不可耐的猛獸，在空蕩蕩的馬路上劃開夜幕，引擎轟鳴著朝醫院的方向全速飛馳。
    林鳳霞坐在後座，夜風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吹在她滾燙的臉上，吹不散心頭的火焰。
    她的腦子裏，反複回響著王主任那句“醫學奇跡”。
    她知道，那不是奇跡，那是她用命換來的。
    吉普車一個急刹，穩穩停在住院部大樓前。林鳳霞推開車門就衝了下去。
    整個重症監護室所在的樓層，燈火通明。
    走廊裏，站著好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但眼神裏卻閃爍著亢奮的光芒。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王主任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最先捕捉到她的身影，他穿著那件漿洗得有些發皺的白大褂，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過來。
    “林同誌！我的老天，可算把你給盼來了！”王主任一把攥住林鳳霞的胳膊，激動得聲音都帶上了顫音，手抖得跟篩糠似的。
    他臉上的疲憊被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一掃而空，雙眼放光地催促：“走！趕緊跟我來！你都不知道，就剛才，我們是親眼見證了啥！那場麵……嘖嘖，那簡直是老天爺開眼，是生命的讚歌啊！”
    他一邊拽著林鳳霞，腳步快得幾乎是小跑，一邊唾沫橫飛地比劃著，領著她直奔那間她不久前才拚了命潛進去的病房。
    “血壓、心跳、血氧飽和度……所有那些個指標，就在半個鍾頭前，呼啦一下子，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猛躥！”
    王主任激動得臉頰泛紅，揮舞著手，好像要抓住空氣中那些看不見的數據。
    “我們這幫老骨頭，起初還以為是那些寶貝疙瘩儀器出了毛病！裏裏外外搗騰了好幾遍，嘿，一點問題沒有！”
    “然後，你猜怎麽著？我們就看著陸營長他……他娘的，他自個兒就把眼睛給睜開了！”
    “我們湊上去問他叫啥名兒，他清清楚楚地答上來了！”
    王主任一拍大腿，眉飛色舞。
    “再問他曉得自個兒在哪兒不，他也一點不含糊！那腦子，靈光得很，條理清晰得不像話！”
    “這事兒……這事兒放咱們醫學界，那就是個解不開的謎團！你想啊，一個血都快流掉小一半，身上骨頭碎得跟豆腐渣似的重傷員，他怎麽可能好得這麽神速！”
    王主任說到這裏，語氣一轉，充滿了對軍人的崇敬，眼神裏閃爍著對生命頑強不屈的讚歎：“要我說啊，唯一的解釋，就是他那股子非活下來不可的牛勁兒！是他那軍人鋼鐵般的意誌，硬生生把閻王爺給頂回去了！”
    林鳳霞被他連珠炮似的話語砸得暈乎乎的，耳朵裏嗡嗡作響，一顆心在胸腔裏“咚咚咚”擂鼓一樣，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她知道，那不是意誌力。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這一次，她不再是躲在黑暗裏的入侵者。
    她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英雄的家屬。
    病床上，陸偉光半躺著，身上連接著各種儀器，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深邃的眼睛，卻亮得驚人。
    他醒著。
    他就那麽看著門口的方向，當林鳳霞的身影出現。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