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排長，你下次什麽時候休息？”
    這……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不是……是不是就是林嫂子說的那個意思？
    “報告！”他猛地一個立正，雙腳後跟“啪”地一聲並攏，聲音因為激動而劈了叉，“下個月十五號！不！隻要你需要，俺隨時可以打報告申請！”
    這句回答，比那塊白毛巾還要直愣愣，還要憨得可愛。
    蘇曉玲再也忍不住，那含在眼裏的笑意終於徹底綻放。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眉眼彎彎，臉頰上浮起兩個淺淺的梨渦，“我……我是想問，你今天……還有時間嗎？”
    “有！有時間！”他趕緊點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李營長給了一天！俺的任務……不，俺的假，到晚上九點才結束！”
    蘇曉玲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塊老舊的“寶石花”牌手表，表帶的皮質已經有些開裂。
    “那……我們出去走走？”
    “走！去哪都行！”
    兩人並肩走出醫院大門，一前一後的尷尬距離，不知不含糊間就縮短成了並排而行。
    王誌強依然走得筆直，但緊繃的肩膀卻悄悄放鬆了些。他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著身邊的蘇曉玲。她今天沒穿護士服，換上了一件淡藍色的確良襯衫，下麵是一條深色的長褲，腳上是一雙普通的布鞋。很簡單，很素淨，但在他眼裏，比宣傳畫報上的女明星還要好看。
    八十年代的街道，充滿了鮮活的氣息。永久牌的自行車叮當作響，路邊的白楊樹嘩嘩作響，空氣中混合著冰棍的甜味和塵土的味道。
    “我們……去百貨大樓看看？”
    “好！”
    百貨大樓裏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王誌強像個忠誠的衛兵，緊跟在蘇曉玲身後半步的距離，生怕擁擠的人潮撞到她。
    蘇曉玲在一個賣雪花膏和蛤蜊油的櫃台前停下，隻是看了看，並沒有要買的意思。
    王誌強的目光，卻落在了她的手腕上，那塊老舊的手表，和那根磨損開裂的皮質表帶。
    他忽然喉結一滾，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邁開大步，徑直走到了旁邊的鍾表櫃台。
    “同誌，麻煩把那塊上海牌的女式手表拿出來我看看。”
    售貨員是個三十來歲的大姐，見他一身筆挺的軍裝，態度格外熱情，立刻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一塊精致的銀色女表取了出來。
    “解放軍同誌，你可真有眼光！這可是最新款的上海牌全鋼防震女表，一百二十塊錢，要票！”
    一百二十塊！
    這個數字讓周圍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蘇曉玲聽到動靜，快步走了過來，一看到王誌強手裏的表，臉色都變了。
    “王排長，你幹什麽？”
    王誌強沒理會她，隻是把那塊表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滿意。他覺得這塊亮閃閃的表，就該戴在蘇曉玲那白皙的手腕上。
    “同誌，俺要了！”他說著，就伸手去掏自己軍裝內側的口袋。那裏放著他全部的積蓄，是準備將來娶媳婦用的。
    “不行！”蘇曉玲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急得聲音都高了幾分，“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她不是個貪圖物質的姑娘，更何況，他們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見麵。收下這麽貴重的禮物，算怎麽回事？
    “俺想給你買！”王誌強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她。他不會說“這塊表很配你”之類的漂亮話，他的理由樸素又霸道，“俺看你的表帶快斷了，換個新的，結實，能用得久。”
    “我的表……還能用。”她小聲地說，像是在做最後的抵抗，“隻是表帶舊了。”
    王誌強愣了一下。
    對啊，隻是表帶壞了。
    他好像……又辦錯事了。他光想著給她最好的，卻忘了問她需不需要。
    他有些懊惱地撓了撓頭，那股子衝勁兒瞬間泄了下去。他把手表還給售貨員，低聲說了句“不要了，謝謝”，然後拉著蘇曉玲，幾乎是落荒而逃。
    “對不住，俺……俺太心急了。”
    蘇曉玲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裏的那點窘迫和責備，全都煙消雲散，隻剩下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的心疼和感動。
    她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不遠處一個修表配鑰匙的小攤子，輕聲說：“我們……去那兒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表帶？”
    “好！”
    小攤的老師傅手藝很好，很快就找到一條顏色相近的牛皮表帶，三下五除二就給換好了。嶄新的表帶，襯得那塊舊表盤都精神了不少。
    “多少錢？”
    “一塊五！”
    王誌強二話不說，從口袋裏掏出錢遞了過去，那動作，比剛才買一百二的手表時還要爽快。
    蘇曉玲看著煥然一新的手表，又看了看身邊這個男人臉上那滿足的、傻乎乎的笑容，心裏某處最柔軟的地方，徹底塌陷了下去。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大嗓門從他們身後炸響。
    “哎喲我的老天爺！你們倆這是……這是坐上火箭了啊！都逛上百貨大樓，換上新表帶了！”
    林鳳霞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手裏拎著個網兜，裏麵裝著給陸偉光買的麥乳精。
    王誌強和蘇曉玲的臉，再一次，齊刷刷地紅了。
    林鳳霞可不管這些，她衝上去，一巴掌拍在王誌強的背上，拍得“邦邦”響。
    “好小子！有進步！都知道帶姑娘逛街買東西了！沒白費營長給你下的‘鐵樹開花’任務！”她又湊到蘇曉玲耳邊，擠眉弄眼地小聲說：“怎麽樣，嫂子沒騙你吧？咱這王排長，是不是個能處的老實人？”
    蘇曉玲攥著手腕，低著頭，耳根紅得能滴出血來，卻輕輕地、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過得飛快。
    傍晚，王誌強把蘇曉玲送回了醫院宿舍樓下。
    兩人站在老舊的樓道口，誰也沒說話，氣氛卻不再尷尬，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溫馨在流淌。
    “俺……俺得回去了。”王誌強看著天色，有些不舍。
    “嗯。”蘇曉玲應了一聲，“路上小心。”
    “蘇護士……”王誌強忽然開口，聲音鄭重，“下個星期天，俺還休息。俺……俺能去你家拜訪嗎？”
    去家裏拜訪，這在當年，意義非同小可。
    蘇曉玲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眼，迎上他灼熱又緊張的目光，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