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7章 故園風雨淬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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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故園風雨淬鋒芒
    太行山脈的雨,總帶著股鐵鏽味。
    李淵踩著青石板路,靴底碾過的碎葉混著泥水,在身後拖出兩道歪斜的痕跡。他的左手按在腰間——那裏本該懸著陪他征戰十年的“裂穹”刀,此刻卻空空如也,隻有道猙獰的刀疤從肋下爬過,像條沉默的蛇。
    “爹?”
    巷口的老槐樹下,兩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正踮腳張望。男孩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手裏攥著根木棍,見了李淵,木棍“當啷”掉在地上;女孩紮著雙丫髻,裙角沾著泥點,懷裏緊緊抱著個布偶,布偶的胳膊缺了隻,露出裏麵的棉絮。
    是李陽和李悅。
    李淵喉嚨發緊,十年前離家時,李陽還在繈褓裏吮手指,李悅連路都走不穩。如今他們長這麽高了,眼神裏卻帶著怯生生的陌生,像見了過路的客商。
    “陽陽,悅悅。”他聲音沙啞,像被太行山的風沙磨過,“爹回來了。”
    李陽往後縮了縮,躲到妹妹身後。李悅抱著布偶,小聲問:“娘說……爹在很遠的地方打仗。”
    “打完了。”李淵想笑,嘴角卻扯不動,“以後爹不走了。”
    這時,巷尾傳來木盆落地的聲響。蘇瑤提著濕漉漉的裙擺跑過來,青布圍裙上沾著皂角沫,鬢角的碎發被汗水粘在臉頰。她看到李淵的瞬間,手裏的搗衣杵“咚”地砸在青石板上,眼睛猛地紅了,卻死死咬著唇,沒讓眼淚掉下來。
    “你……”她聲音發顫,“怎麽回來了?”
    “任務結束了。”李淵沒說自己是拖著半條命從邊境逃回來的,也沒說背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是替戰友擋的暗箭。有些事,不該讓她們知道。
    晚飯時,昏黃的油燈照著狹小的堂屋。桌上擺著兩碗糙米飯,一碟鹹菜,還有碗野菜湯。李陽扒著飯,偷偷用眼角瞥李淵——這個爹的右手總是不自然地蜷著,吃飯時隻用左手,筷子捏得很穩,卻慢得像在數米粒。
    “爹,你的手……”李悅小聲問。
    李淵頓了頓,把左手的筷子換到右手,指尖剛碰到筷身,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啪”的一聲,筷子掉在地上。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發白——那是在雪地裏被凍壞的神經,陰雨天總會發作。
    “沒事。”他撿起筷子,用左手繼續扒飯,“爹以後教你們練拳,左手也能打壞人。”
    李陽眼睛亮了亮:“爹很能打嗎?像話本裏的大俠?”
    蘇瑤狠狠瞪了兒子一眼,給李淵碗裏添了勺野菜湯:“吃飯。”
    夜裏,李淵躺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聽著隔壁房間孩子們的呼吸聲。李陽說夢話,喊著“爹打壞蛋”;李悅的布偶掉在地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悄悄起身,走到窗邊,月光透過窗欞照在牆上——那裏貼著張泛黃的紅紙,上麵是蘇瑤寫的“平安”二字,墨跡被雨水洇過,暈成淡淡的雲。
    忽然,院牆外傳來輕微的響動。李淵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十年戰場練就的警覺讓他瞬間繃緊了神經。他摸到門後的扁擔,悄無聲息地推開房門。
    牆角的柴堆後,兩個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往院裏張望。借著月光,李淵看清他們腰間的彎刀——那是西域馬匪慣用的兵器,刀鞘上鑲著銅製的骷髏頭。
    “找錯地方了?”一個黑影壓低聲音,“聽說那姓唐的藏在這附近,怎麽看都像戶普通人家。”
    “錯不了。”另一個聲音陰惻惻的,“首領說了,李淵的女人孩子就在這兒。抓了他們,還怕那隻‘獨臂狼’不出來?”
    李淵的血瞬間衝上頭頂。獨臂狼,是他在邊境的代號。這些馬匪,竟追到了家門口。
    他反手將院門閂拉開,故意發出“哢噠”一聲。兩個黑影嚇了一跳,拔刀就衝了進來:“找死!”
    李淵不閃不避,扁擔橫掃而出,帶著破風之聲砸在左邊馬匪的手腕上。“哢嚓”一聲脆響,彎刀落地,馬匪慘叫著捂住手腕。另一個馬匪揮刀砍來,李淵側身避開,左手抓住對方的刀刃,硬生生將刀奪了過來——掌心被割開的傷口滲出血,滴在青石板上,像極了戰場上的血漬。
    “是你!”馬匪認出了他,臉上露出驚恐,“獨臂狼!”
    李淵沒說話,奪來的彎刀反手刺出,精準地挑落對方的腰帶,將人捆在院中的老槐樹上。整個過程不過三息,快得像一陣風。
    “爹!”李陽和李悅被驚醒,扒著門縫哭。
    “別怕。”李淵轉身時,臉上的狠厲瞬間褪去,隻剩下溫和,“爹沒事。”
    蘇瑤提著油燈跑出來,看到滿地狼藉,臉色煞白。她抓起李淵流血的左手,往屋裏拉:“快上藥!”
    藥箱裏的金瘡藥還是三年前買的,早已幹硬。蘇瑤咬開手指,將血滴在藥末裏,和著溫水調成糊狀,小心翼翼地塗在李淵的傷口上。她的手在抖,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
    “你總是這樣。”她哽咽著,“十年前說去當護衛,結果一去就是十年,回來還帶著一身傷,現在連馬匪都找上門了……”
    “對不起。”李淵任由她數落,看著她鬢角的白發——才三十出頭的人,卻比同齡人顯老,眼角的皺紋裏,藏著多少個提心吊膽的夜晚。
    “爹,你好厲害!”李陽跑過來,眼睛裏閃著崇拜,“像話本裏的大俠!”
    李淵笑了,揉了揉兒子的頭:“以後爹教你。”
    接下來的幾天,李淵開始整修院子。他用斷了的扁擔做了個木秋千,給李悅的布偶縫了條新胳膊,還在院角圍了個小菜圃,種上蘇瑤愛吃的青菜。鄰居們見了,都說蘇家男人回來了,蘇瑤總算熬出頭了。
    但李淵知道,事情沒結束。那些馬匪背後,是西域最大的幫派“黑風堂”。三年前,他帶隊端了黑風堂的鴉片窩點,殺了他們的少堂主,這筆賬,他們遲早要算。
    這天傍晚,李陽在巷口跟夥伴們玩彈弓,回來時哭喪著臉:“爹,王二蛋說你是逃兵,說你不敢去打黑風堂……”
    李淵蹲下身,擦掉兒子臉上的淚:“爹不是逃兵。爹是想,有些仗,不一定非要打。”
    “那他們再來怎麽辦?”李悅抱著布偶,小聲問。
    李淵看向蘇瑤,她正低頭擇菜,手指在菜葉上掐出一個個小坑。他忽然站起身:“陽陽,悅悅,跟爹來。”
    他帶著孩子們走到後山的竹林。月光透過竹葉灑下來,在地上織成斑駁的網。李淵撿起根竹枝,手腕輕抖,竹枝在空中劃出個圓,帶起的風將地上的落葉卷成旋渦。
    “看好了。”他說,“這叫‘護家拳’。”
    竹枝點地,身形轉動,時而如磐石沉穩,時而如清風靈動。沒有戰場上的狠戾,卻招招護著身前——那是護住李陽的位置,護住李悅的方向,護住蘇瑤可能站著的角落。孩子們看得入了迷,連蘇瑤悄悄站在竹林外,都忘了出聲。
    收勢時,竹枝輕輕落在李陽手裏:“記住,拳頭不是用來打人的,是用來護著想護的人。”
    三天後,黑風堂的人果然來了。這次來了二十多個,帶著弓箭和弩機,把巷子圍得水泄不通。鄰居們嚇得關緊門窗,隻有李淵一家坐在堂屋裏,李陽攥著父親做的木刀,李悅抱著縫好胳膊的布偶,蘇瑤把藥箱放在桌上,裏麵的銀針閃著冷光。
    “李淵,出來受死!”為首的堂主舉著大刀喊話,臉上有道十字疤痕。
    李淵推開院門,手裏沒拿刀,隻握著根晾衣杆。“你們要找的人是我,別嚇著孩子。”
    “少廢話!”疤臉堂主揮刀砍來,“今天就讓你全家陪葬!”
    李淵側身避開,晾衣杆橫掃,精準地打在對方的膝蓋彎。疤臉堂主踉蹌倒地,身後的馬匪一擁而上。李淵不退反進,晾衣杆在他手裏仿佛有了生命,時而如長槍點刺,時而如短棍橫掃,每一下都打在馬匪的關節處,疼得他們嗷嗷叫,卻沒人受重傷。
    李陽在門後看得熱血沸騰,學著父親的樣子揮舞木刀;李悅把布偶塞給母親,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偷偷往馬匪腳上扔;蘇瑤握緊銀針,眼睛緊緊盯著戰局,隨時準備衝上去。
    半個時辰後,二十多個馬匪被捆成一串,像粽子一樣躺在巷子裏。李淵扔掉晾衣杆,手心的舊傷又裂開了,血滴在青石板上,映著夕陽,紅得像朵花。
    “告訴你們堂主。”他看著疤臉,“再敢來,就不是捆著這麽簡單了。”
    馬匪被拖走時,鄰居們打開門,看著李淵的眼神裏充滿了敬畏。王二蛋的爹拉著兒子過來,讓他給李陽道歉,李陽卻擺擺手:“我爹說了,拳頭是用來護人的,不是用來爭輸贏的。”
    晚上,蘇瑤給李淵包紮傷口,指尖的力道格外輕。“你那套‘護家拳’,是自己創的?”
    “嗯。”李淵看著窗外,月光落在秋千上,“以前在戰場上學的招式,都太狠了。現在覺得,能護著你們,比殺多少敵人都強。”
    李陽和李悅擠在門口,手裏拿著剛畫的畫——畫上有個高大的男人,左手牽著男孩,右手抱著女孩,旁邊站著個笑盈盈的女人,頭頂寫著“家”字。
    “爹,這是給你的勳章。”李陽把畫遞過來,畫紙邊緣還沾著蠟筆的碎屑。
    李淵接過畫,眼眶忽然熱了。他征戰十年,得過無數軍功章,金的銀的,鑲寶石的,卻沒哪一枚,比得上這張皺巴巴的畫。
    蘇瑤靠在他肩上,輕聲說:“以後別再走了。”
    “不走了。”李淵握緊她的手,也握緊了那張畫,“再也不走了。”
    太行山的雨又下了起來,敲打著窗欞,像首溫柔的歌。堂屋裏的油燈昏黃,映著一家人的影子,在牆上依偎成一團。
    李淵忽然明白,那些在戰場上流過的血,受過的傷,都不是為了所謂的功勳。真正支撐他走過槍林彈雨的,是這扇窗裏的燈光,是孩子們的笑聲,是身邊這個女人的溫度。
    而這,或許就是最珍貴的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