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7章 蟬鳴裏的人間
字數:3875 加入書籤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蟬鳴裏的人間
蟬鳴不知疲倦地在樹梢炸開,熱浪裹著陽光從紗窗擠進來,在地板上鋪開一層晃眼的金箔。李淵坐在客廳的藤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脖子上的銅牌——那是塊邊緣磨得光滑的黃銅牌,正麵刻著個褪色的“刃”字,背麵是串模糊的編號,是他在“龍牙”特戰隊時的身份標識。
書架第三層的瓦罐被陽光鍍上圈金邊,罐口塞著的紅布微微起伏,像是藏著什麽活物。那是去年帶兒子李陽去山裏露營時撿的野蜂巢,孩子非要帶回家養“小蜜蜂”,結果被蟄了個大包,現在倒成了書架上最顯眼的擺設。
“爸,你笑什麽呢?”李陽背著書包從房間跑出來,額頭上還帶著剛做完習題的薄汗。十二歲的少年已經快齊李淵的肩膀,眉眼間有了他當年的輪廓,隻是眼神裏少了些鋒芒,多了些屬於這個年紀的清亮。
李淵收回目光,指了指桌上的西瓜:“剛切的,冰鎮過。”他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樣子,喉結動了動——李陽吃西瓜總愛把籽吐在桌上,像隻囤糧的小鬆鼠,這習慣和蘇瑤一模一樣。
“對了爸,”李陽含著西瓜含糊道,“下午家長會蘇老師說要帶新同學來家訪,聽說也是從外地轉來的,叫陳默,好像跟你一樣,胳膊上有疤。”
李淵的指尖頓了頓。陳默這個名字,他上周在公司的人事檔案裏見過——是新來的技術部主管,簡曆上寫著“曾服役於某邊防部隊,因傷退役”,照片上的男人眉眼冷峻,左眉骨有道淺疤,和他鎖骨下那道彈痕隱隱呼應。
“知道了。”李淵起身去廚房倒水,路過玄關時,瞥見鞋櫃上的女士高跟鞋——蘇瑤今早出門時換的,米白色的鞋跟處沾著點泥土,是小區花壇裏的那種三葉草碎屑。他彎腰用紙巾擦掉,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
十年前從“龍牙”退役時,老隊長拍著他的肩膀說:“李淵,你這輩子拿慣了槍,到了地方可別愣頭青。人間的仗,比槍林彈雨難打。”當時他隻覺得是客套話,直到這十年在“鼎盛集團”從保安做到安保部總監,才懂了這話裏的重量。
鼎盛集團的董事長周明遠是個笑麵虎,表麵上對他倚重有加,暗地裏卻總把些擦屁股的活兒推給他。就像上周的倉庫失竊案,明明是物流部監守自盜,周明遠卻讓他“找個外聘的臨時工頂罪”,理由是“不能讓集團股價受影響”。
“爸,蘇老師來了!”李陽的喊聲把他拽回現實。李淵走到門口,正看到蘇瑤帶著個清瘦的少年站在樓道裏,女人穿著淺藍色的連衣裙,鬢角有縷碎發被汗水粘在臉上,看到他時眼睛彎了彎:“李總監,又麻煩你了。”
她身後的陳默微微頷首,左手下意識地按住右臂,袖口下隱約露出道猙獰的疤痕。李淵注意到他鞋跟處的磨損——是長期負重行軍留下的痕跡,和自己當年穿作戰靴磨出的印子如出一轍。
客廳裏,李悅正趴在地毯上拚積木,五歲的小姑娘紮著兩個羊角辮,看到蘇瑤就撲過去抱住她的腿:“蘇老師,你看我拚的城堡!”蘇瑤彎腰揉了揉她的頭發,指尖劃過女孩手腕上的紅繩——是李淵去寺廟求的平安繩,上麵還墜著個小小的銅鈴鐺。
蟬鳴透過紗窗鑽進來,和空調的嗡鳴攪在一起。蘇瑤說起陳默的情況:父母早逝,跟著奶奶在邊防部隊大院長大,奶奶去世後才轉來本地。陳默始終沒怎麽說話,隻是盯著書架上的瓦罐,直到李陽拿起蜂巢說“這裏麵原來有蜂王”,他才喉結動了動:“野蜂的尾針有毒,蟄了會腫。”
“你怎麽知道?”李陽瞪大眼睛。陳默指了指自己的右臂:“被蟄過。在高原上,為了搶回被叼走的電台。”李淵的目光沉了沉——能讓邊防兵為了電台和野蜂拚命的,絕不是普通任務。
晚飯時,蘇瑤留在家裏包餃子。她擀皮的手法很快,擀麵杖在案板上敲出規律的嗒嗒聲。陳默被李陽拉著看軍事雜誌,當看到某期封麵的“龍牙”特戰隊合影時,他突然停住翻頁的手,指尖落在角落一個模糊的身影上——那人穿著作訓服,臉上塗著油彩,脖子上掛著塊黃銅牌。
“這是‘利刃’行動。”陳默的聲音很輕,“十年前,你們端了邊境的毒窩。”李淵捏著餃子的手頓了頓,蘇瑤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帶著了然——她知道他的過去,卻從不多問,就像知道他鎖骨下有疤,卻從不主動碰那裏。
夜裏十點,陳默和蘇瑤離開後,李淵檢查完門窗,走到李悅的房間。小姑娘已經睡熟,嘴角還沾著點蛋糕渣。他輕輕摘下她手腕上的銅鈴,怕鈴鐺響吵醒她,卻在轉身時被絆了一下——是李陽放在門口的運動鞋,鞋裏塞著張滿分的數學試卷。
書房的台燈亮到深夜。李淵翻開鼎盛集團的倉庫平麵圖,指尖劃過標注“危險品”的區域。上周失竊的不是普通貨物,而是批未登記的管製刀具,物流部經理老王的賬戶裏多了五十萬,匯款方是競爭對手“宏圖集團”的副總張濤。
手機在桌麵震動,是周明遠的短信:“明早九點,帶陳默來我辦公室,讓他接手倉庫安保。”李淵盯著“陳默”兩個字,想起下午少年按住右臂的動作——那是槍傷的舊疾,陰雨天會發作。
窗外的蟬鳴漸漸稀疏,月光透過紗窗落在銅牌上,“刃”字在暗處泛著微光。李淵想起十年前撤離毒窩時,隊長把這牌子塞給他:“帶著它,活下來。人間比戰場好,值得你護著。”
他起身從書櫃最底層抽出個鐵盒,裏麵是蘇瑤的體檢報告,還有李陽的入學通知書,李悅的出生證明。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照片:他穿著軍裝,蘇瑤站在他身邊,手裏捧著束向日葵,背景是“龍牙”基地的大門。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蘇瑤的消息:“陳默的奶奶是當年邊防團的軍醫,救過很多人。”李淵的手指懸在屏幕上,突然想起陳默看蜂巢時的眼神——和他當年在戰地醫院,看護士給傷員塗蜂蜜消腫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淩晨三點,倉庫區傳來異響。李淵趕到時,正看到兩個黑影撬開危險品庫的鎖,其中一個轉身時,他認出是張濤的保鏢。就在他準備上前時,旁邊突然竄出個身影,一記側踹將保鏢踢倒在地——是陳默,他右臂的袖子卷著,疤痕在月光下像條蜈蚣。
“你怎麽在這?”李淵低聲問。陳默按住脫臼的右肩,疼得齜牙咧嘴:“蘇老師說你可能會來。她說你總把事扛在自己身上。”兩人對視一眼,突然笑了——就像當年在戰場上,和素未謀麵的友軍背靠背禦敵時的默契。
打鬥聲驚動了巡邏的保安。當周明遠帶著警察趕來時,看到的是李淵和陳默按著兩個竊賊,倉庫裏的管製刀具完好無損。周明遠的臉色很難看,卻不得不笑著拍李淵的肩膀:“李總監真是勞苦功高。”
清晨的陽光爬上倉庫的鐵門,李淵看著陳默被救護車接走——脫臼的肩膀需要複位。蘇瑤趕來時,手裏提著個保溫桶,裏麵是剛熬的小米粥。“陳默說,你跟他爺爺當年一樣,總愛自己扛事。”蘇瑤把粥遞給李淵,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帶著溫熱的觸感。
回到家時,李陽正舉著蜂巢給李悅講“蜂王的故事”,小姑娘的銅鈴在手腕上叮當作響。李淵坐在藤椅上,又摸了摸脖子上的銅牌,這次他清晰地感覺到,牌麵的溫度和蘇瑤指尖的溫度漸漸重合。
蟬鳴再次響起,比昨天更響亮些。陽光透過紗窗,在地板上織出金箔般的網,把一家人的影子罩在裏麵,像幅浸在暖水裏的畫。李淵看著書架上的瓦罐,看著跑來跑去的孩子,看著廚房門口蘇瑤忙碌的背影,突然覺得老隊長說得不對。
人間的仗,哪裏難打了?
不過是把槍換成鍋鏟,把迷彩服換成西裝,把後背交給戰友,換成把懷抱留給家人。他摸了摸銅牌上的“刃”字,突然明白這字的意思——不是利刃的刃,是守護的“任”。
陽光越來越暖,蟬鳴越來越歡。李淵靠在藤椅上,聽著李悅咯咯的笑聲,聽著蘇瑤喊“吃飯了”,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
這人間的仗,他確實打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