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2章 銅牌與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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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銅牌與人間
一、清晨的煙火
五點半的鬧鍾還沒響,蘇瑤已經醒了。窗簾沒拉嚴,透進來的月光剛好照在床頭櫃上——那裏放著塊磨得發亮的黃銅牌子,邊緣被歲月啃出細密的齒痕,正麵刻著編號“074”,背麵是朵簡化的蘭花,花瓣的紋路裏還嵌著點洗不掉的暗紅,像幹涸的血。
她伸手碰了碰銅牌,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讓後頸的汗毛微微豎起。這是李淵昨天回來時掛在脖子上的,說是“老夥計留的念想”。他說這話時正幫李陽掖被角,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麽,蘇瑤卻注意到他喉結動了動,左手的指節在床單上掐出四個白印。
“醒了?”李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他翻身時,銅牌在頸間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響聲,像在和蘇瑤的心跳應和。月光下,他右肩的疤痕泛著青白,那是三年前在邊境留下的貫穿傷,醫生說再偏半寸就會傷到動脈。
蘇瑤往他懷裏縮了縮,鼻尖蹭過他胸口的舊傷:“今天去公司報道,緊張嗎?”她在“盛世集團”做了五年人事主管,昨天剛幫李淵遞了入職申請,職位是安保部副主管——這是她能想到的、最適合他的崗位,不用坐班,不用應付複雜的人際關係,隻要管好那片監控屏幕就行。
李淵低頭看著她的發頂,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卻讓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來,像結了冰的湖麵突然化開道口子。“有什麽好緊張的?”他抬手摸了摸頸間的銅牌,“當年在雨林裏,三天沒合眼還得跟人拚刺刀,現在不過是看個監控,總不至於比那難。”
話雖如此,蘇瑤卻發現他後半夜翻了三次身。她太了解他了,這個在槍林彈雨裏闖了十二年的男人,能在千米之外精準爆頭,卻會在超市結賬時對著掃碼槍發愣;能憑腳步聲判斷敵人的數量和武器,卻搞不懂兒子李陽書包上的磁力扣怎麽用。
六點整,李陽的房間傳來“咚”的一聲——準是這小子又從床上滾下來了。李淵像被按了啟動鍵,瞬間彈起來衝向隔壁,動作快得讓蘇瑤想起他當年在訓練場上的樣子,三步並作兩步,落地時幾乎沒聲音。
“爸!你壓到我了!”李陽的尖叫混著笑聲傳過來。蘇瑤走過去時,正看到李淵用一隻胳膊把兒子舉過頭頂,另一隻手笨拙地給他套校服,銅牌在父子倆之間晃來晃去,撞在李陽的書包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輕點,別碰到傷口。”蘇瑤接過校服,指尖劃過李淵右肩的疤痕。那裏的皮膚比別處硬,像塊沒揉開的麵團。
“早好了。”李淵不在意地擺擺手,卻下意識地把左肩轉向她,“悅悅呢?”
“在廚房煎蛋。”蘇瑤忍著笑,“說要給你做‘入職早餐’,結果把雞蛋殼都磕進去了。”
廚房果然一片狼藉。十歲的李悅正踮著腳夠灶台,校服上沾著蛋黃,手裏的鍋鏟舞得像模像樣,鍋裏的煎蛋卻焦成了炭黑色。看到李淵進來,她舉著鍋鏟轉了個圈,馬尾辮掃過油煙機:“爸!你看我做的‘黑鑽蛋’!老師說吃了會變聰明!”
李淵走過去,從她手裏接過鍋鏟,三兩下就翻好了剩下的雞蛋。陽光透過廚房的窗戶照進來,在他頸間的銅牌上折射出細碎的光,落在李悅沾著麵粉的臉上。蘇瑤靠在門框上看著,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這就是她等了三年的畫麵,沒有槍,沒有硝煙,隻有煎蛋的焦香和孩子的吵鬧。
二、辦公室的硝煙
盛世集團的寫字樓在cbd的最核心處,玻璃幕牆反射著藍天白雲,旋轉門旁的保安穿著筆挺的製服,腰裏的對講機時不時“滋滋”響兩聲。李淵站在門口,手裏的入職通知書被捏得發皺,頸間的銅牌隔著襯衫硌著皮膚,像個不安分的提醒。
“別緊張,王經理是個很好說話的人。”蘇瑤幫他理了理領帶——這領帶還是昨天新買的,深灰色,她說“顯得穩重”。其實她知道,李淵穿慣了作戰服,脖子上係著這玩意兒,就像老虎被套上了項圈。
安保部在地下一層,走廊裏彌漫著消毒水和咖啡混合的味道。王經理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看見李淵就熱情地伸出手:“老李是吧?久仰大名!蘇主管跟我提了好幾次,說你是‘大神級’的人物!”
李淵的手頓了頓,才慢慢伸過去。他的手掌比王經理的大一圈,指腹上的繭子像砂紙,握得王經理齜牙咧嘴:“別叫大神,叫我李淵就行。”
王經理搓著手哈哈笑,眼角卻飛快地掃過李淵頸間——襯衫領口沒扣嚴,露出半截銅牌,邊緣的磨損看著就年頭不短。“聽說老李以前在‘特殊部門’待過?”他拖長了調子,手指在辦公桌上敲出“篤篤”的聲,“我們這雖然是寫字樓,規矩也不少,尤其是保密條例,得嚴格遵守……”
“明白。”李淵打斷他,目光落在牆上的監控屏幕上。十六塊屏幕整齊排列,實時顯示著寫字樓各樓層的情況,其中三樓財務部的畫麵有點模糊,角落裏還站著個穿保潔服的人,手裏的拖把杆看著比尋常的粗。
王經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在意地擺擺手:“老毛病了,攝像頭被空調吹得有點歪,找了維保還沒來得及修。”他拿起桌上的對講機,“小張,帶李副主管去熟悉下崗位,順便把規章製度給他講講。”
小張是個剛畢業的年輕人,說話帶著點怯生生的口音。他領著李淵往監控室走,一路上不停地念叨:“我們這最清閑的就是夜班,就是得盯著消防報警,上次十二樓水管爆了,報警器響了半天才有人發現……”
李淵沒怎麽聽,他的注意力全在走廊的消防栓上。每個消防栓的玻璃都有細微的劃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複刮過;安全出口的指示燈忽明忽暗,線路顯然有問題;甚至連牆角的插座都歪著,露出裏麵的銅片——這些在別人眼裏或許隻是“小問題”,在他看來,卻都是致命的隱患。
監控室比想象中小,除了六台主機,就隻剩兩張辦公桌。靠窗的位置坐著個叫老周的保安,頭發花白,正對著屏幕打瞌睡,口水差點滴在鍵盤上。看到李淵進來,他猛地驚醒,手忙腳亂地擦了擦嘴角:“你就是新來的?坐吧,我這快下班了。”
李淵剛坐下,就聽到主機發出“嘀”的一聲輕響。屏幕右下角彈出個窗口,顯示三樓財務部的監控信號中斷了。老周打了個哈欠:“沒事,估計又是線路接觸不良,等維保來了再說。”
李淵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他調出財務部的曆史監控,發現過去一周裏,這個時間段總會斷信號,每次都是三分鍾十七秒,不多不少。更奇怪的是,每次信號恢複後,那個穿保潔服的人都會準時出現在畫麵裏,拖把杆的角度始終保持四十五度。
“那個保潔員,每天都這個點來?”他指著屏幕問。
老周眯著眼睛看了看:“好像是吧,新來的,姓劉,看著挺老實的。”他伸了個懶腰,“行了,我下班了,有事對講機喊我。”
老周走後,監控室裏隻剩下主機運行的嗡鳴。李淵靠在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的銅牌。在邊境時,他曾用同樣的頻率敲擊過摩斯密碼,那是“危險”的意思。現在他盯著屏幕,看著那個穿保潔服的人慢慢走向財務室的保險櫃,拖把杆的末端輕輕碰了碰櫃門——那動作太熟練了,絕不是第一次做。
他拿起對講機,剛要說話,卻聽到走廊裏傳來腳步聲。很輕,刻意放輕的那種,停在監控室門口時,還頓了兩秒,像是在聽裏麵的動靜。李淵不動聲色地按下錄音鍵,眼睛依然盯著屏幕。
門被推開一條縫,王經理的半張臉探進來:“老李,還習慣嗎?要不要去喝杯咖啡?”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屏幕,在財務部的黑框上停了半秒。
“不了,謝謝。”李淵的聲音很平靜,“剛看了下規章製度,還得再熟悉熟悉。”
王經理笑了笑,退了出去,關門的聲音卻比平時重了些。李淵立刻調出走廊的監控,看到王經理並沒有回辦公室,而是往三樓去了,走路的姿勢有點急,手一直插在褲兜裏,像是在攥著什麽東西。
頸間的銅牌又開始輕輕晃動,這次的節奏更快,像是在敲警鍾。李淵看著屏幕上那個漸漸站直的保潔員,看著他從拖把杆裏抽出根細鐵絲,突然明白——這寫字樓裏的硝煙,或許並不比邊境的少。
三、孩子的心事
下午四點半,蘇瑤提前下班去接孩子。小學門口擠滿了家長,李陽背著比他還高的書包,正跟同學搶一個籃球,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李悅則站在宣傳欄前,踮著腳看上麵的“三好學生”名單,手指在“李悅”兩個字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對勾。
“爸怎麽沒來?”上了車,李陽把籃球往座位下一塞,語氣裏帶著點失望。他昨天跟同桌吹牛,說爸爸是“超級英雄”,今天特意想讓爸爸來接他。
蘇瑤發動汽車,後視鏡裏映出李悅低頭摳手指的樣子:“爸爸今天第一天上班,可能有點忙。”她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輕鬆,心裏卻有點發沉——早上出門時,李淵頸間的銅牌明明是正麵朝外的,剛才在公司樓下看到他的車,卻注意到銅牌翻了麵,背麵的蘭花貼著皮膚,那是他緊張時才會有的小動作。
回到家,李悅直奔廚房,把書包往地上一扔就開始翻冰箱。蘇瑤知道她想幹什麽——這孩子繼承了李淵的執拗,昨天說要給爸爸做“入職蛋糕”,被蘇瑤以“太晚了”駁回,今天肯定要補上。
“媽媽,雞蛋在哪?”李悅的頭探進冰箱,聲音悶悶的。
蘇瑤走過去,從她手裏拿過雞蛋:“等爸爸回來一起做,好不好?”
李悅沒說話,轉身走到客廳,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少兒頻道正在放動畫片,她卻盯著屏幕發呆,手指在沙發扶手上畫著什麽。蘇瑤湊過去一看,才發現她在畫一個小人,脖子上掛著塊長方形的東西,旁邊寫著“爸爸”。
“是不是想爸爸了?”蘇瑤把她摟進懷裏,聞到她頭發上的洗發水香味——還是李淵臨走前買的,葡萄味的,說“女孩子都喜歡甜的”。
李悅的肩膀抖了抖,突然說:“媽媽,爸爸是不是又要走了?”她的聲音很輕,像怕被人聽見,“上次他走之前,也是這樣,脖子上掛著那個牌子,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蘇瑤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她一直以為孩子還小,不懂離別,卻沒想到李悅什麽都記在心裏。三年前李淵接到任務突然離開,李悅抱著他的腿哭了整整一個小時,最後把自己最喜歡的兔子玩偶塞進他背包,說“讓兔子替我陪著你”。
“不會的。”蘇瑤摸著她的頭,目光落在窗外——李淵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了,他正站在車門旁打電話,左手不停地摸著頸間的銅牌,動作很急。
李陽第一個衝下樓,抱著李淵的腿就往上爬:“爸!你今天幹了什麽?有沒有抓壞人?”
李淵掛了電話,把他舉起來扛在肩上,臉上帶著疲憊,眼神卻亮了:“抓了個‘小老鼠’,想偷公司的東西。”他故意壓低聲音,“不過被你爸爸發現了,跑不掉了。”
李陽咯咯地笑,手卻突然摸到李淵頸間的銅牌:“爸,這是什麽?給我玩玩唄?”
李淵的身體僵了一下,下意識地護住脖子:“這個不能給你,是爸爸的‘護身符’。”
“我也要護身符!”李陽不依不饒地扭動著。
“等你長大了就給你。”李淵哄著他,往樓上走時,目光對上蘇瑤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那是他們之間的暗號,意思是“回家再說”。
晚飯時,李悅突然把一塊排骨夾到李淵碗裏:“爸,這個給你,吃了有力氣。”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老師說,上班很辛苦的。”
李淵看著碗裏的排骨,突然放下筷子,把李悅抱到腿上,指著頸間的銅牌說:“知道這是什麽嗎?”他把銅牌翻過來,露出背麵的蘭花,“這是爸爸以前的戰友送的,他說,看到這朵花,就想起家裏的老婆孩子,就有勇氣活下去。”
李悅的小手輕輕碰了碰蘭花:“像媽媽種的那些花嗎?”
“嗯。”李淵的聲音有點啞,“比那些更厲害,能保護爸爸。”
“那它能保護我們家嗎?”李陽突然問,嘴裏還塞著飯,“同桌說,他爸爸在公司被人欺負了,回家就哭。”
李淵看著兩個孩子,突然笑了。他伸手把蘇瑤也拉過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銅牌在三人之間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響聲。“能。”他說,“隻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什麽都不怕。”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客廳的燈亮著,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牆上,像幅溫暖的畫。蘇瑤看著李淵頸間的銅牌,突然覺得那些辦公室的算計、潛在的危險,好像都沒那麽可怕了。
四、深夜的監控
晚上十點,孩子們都睡熟了。李淵坐在電腦前,屏幕上是從公司拷貝回來的監控錄像。蘇瑤給他泡了杯茶,放在桌邊時,看到他正在反複播放下午三點十七分的畫麵——那個穿保潔服的人用鐵絲打開保險櫃,動作快得像變魔術,而王經理就站在財務室門口,背對著攝像頭,手裏的對講機一直沒放下。
“報警了嗎?”蘇瑤輕聲問。
李淵搖搖頭,指著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每次都是三分鍾十七秒,說明他們很清楚監控的盲區和恢複時間。王經理的對講機頻率,跟安保部的不一樣,像是……加密頻道。”他調出王經理的入職資料,“五年前從‘恒通集團’跳槽過來的,而恒通三年前因為財務造假被查封,當時的安保部主管,叫劉建軍。”
蘇瑤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是說……”
“那個保潔員,姓劉。”李淵放大畫麵,保潔員的工牌在燈光下閃過,名字處被刻意擋住了,但邊緣露出個“軍”字,“王經理和他,很可能是老相識。”
他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邊傳來嘈雜的背景音,像是在酒吧。“是我。”李淵的聲音很簡潔,“幫我查兩個人,盛世集團的王強和劉軍,尤其是劉軍,查他最近的銀行流水和通訊記錄。”
掛了電話,李淵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蘇瑤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剛好能看到他頸間的銅牌。“累了吧?”她的手指輕輕劃過銅牌的邊緣,“其實……不用這麽拚的,實在不行,我們就換個工作。”
李淵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不是為了工作。”他轉過頭,目光落在牆上的全家福上——照片裏,李陽騎在他肩上,李悅抱著蘇瑤的腿,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是為了他們。”
他想起下午在監控室,看到王經理和劉軍把保險櫃裏的文件裝進一個黑色的包裏,動作慌張卻有序。想起老周說“最近總丟東西,都是些不值錢的辦公用品”,想起消防栓上的劃痕、鬆動的插座、忽明忽暗的指示燈——這些看似無關的細節,拚在一起就是個清晰的輪廓:有人在故意破壞寫字樓的安全係統,為更大的動作做準備。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條短信,隻有一個地址和時間。李淵看完就刪了,抬頭對蘇瑤說:“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我跟你一起去。”蘇瑤拿起外套,語氣很堅決,“你忘了?我是人事主管,查人的本事不比你差。”
李淵看著她,突然笑了。他幫她把外套的拉鏈拉好,指尖不經意間碰到她的後頸,像在確認什麽。“走吧。”他說,“讓你看看,你老公除了打槍,還會幹什麽。”
他們去的地方是個老舊的倉庫,在城郊的廢棄工廠區。月光透過生鏽的鐵窗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灰塵的味道。李淵把車停在三百米外的隱蔽處,用望遠鏡看著倉庫門口——兩個穿黑衣服的人在抽煙,手裏的槍就別在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