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會向八股台上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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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敗的小院,雜草叢生。
    偶有幾隻黑白小雀在屋頂駐腳、跳躍,蜀地人善稱之為點水雀兒,倒是為這殘垣般的小院添了些許生氣。
    一位少年與“中年”大漢攙扶著在簷下歇息,正是方才臀部被強行開光的張有為和他那一直以來不太成器的七少爺——江湖人稱範七爺。
    “少爺~”
    “從此以後叫我七爺!”
    少年正色道。
    張有為改口。
    “七爺,你之前染病可是打通了任督二脈?”
    又見範希文疑惑的眼神。
    “以往你並不如此,就是見了府中的管事也是靠牆走的,也總不免在府中受委屈。”
    “七爺我重生了,休問,要問就是兩個字,我重生了。”
    手下一用力,將張有為往上抬高兩寸,牽扯到那才負傷的坐墩肉,又不免一陣倒吸涼氣的嘶嘶聲。
    這廝看著大漢一條,未免也太不經痛。
    殊不知,張有為也才二十歲出頭。
    隻因夥食不濟,又有基因使然才顯得不夠抻抖。
    以後世的話講,就是長得有些著急,著急再投胎。
    從輩分上講,張有為當是七爺表侄。
    昔年初有範希文時,小娘無家當,買不起書童。
    無奈托人在娘家打聽,尋得有為這命苦的娃兒,便請族中長輩作證,將其帶至府中為範希文的書童加傭人。
    既給了有為一條活路,又全了七少爺的身份。
    “那你可是要想著做點甚?我看你駝子滾陽溝,七拱八翹的。原本大夫人她們就待不得你,你竟倒反天罡,這不是招恨還是怎的?”
    這話並非是埋怨,而是擔憂。
    “合著就該任這幫鳥人欺負?七爺我不想再受這個氣,憋得我好生難受。”
    輕輕褪下有為的褲子,粗略看了下,沒有破皮,但此時的兩塊肥肉已經五顏六色,腫脹得有些反光。
    “也是,若換成他人恐早就鬱鬱而終了,也就是七爺您老人家,穩如老狗。”大侄子將頭埋到被褥裏含糊其詞。
    範希文懶得接話,一通翻找後拿來半個破碗,那是上午被打碎的碗,裏麵依稀還有一些豬油。
    小時候頭被撞了大包,長輩便用豬油塗抹,很快包就癟了下來。
    這會兒用在有為的腚上,應該也能有些功效。
    唉?貌似不太對,有為的腚、七爺的頭,越想越覺得張冠李戴可以有新的詮釋。
    奈何豬油太少,隻能塗上淺淺的一層,就範希文這地位也稀得去廚房討要,隻盼有為身體剛健,自愈能力超然。
    “若是小娘還在,七爺的處境定會好些,還記得小時候,你我每日總能混得幾個糕點,有時老爺高興,還能賞下幾文錢出去買麵坨坨。”
    今日的劫難倒是讓這年紀尚淺的“中年漢子”想起了昔日的榮光來,是他二十多年來最為輝煌的光景。
    “我娘是怎樣的一個人?”
    “和你一般,小心翼翼,仍不得善終。”
    似是講到了忌諱,有為兀地斷了話尾。
    “如何死的?”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這貨講話有些吃力,幾個字拖出了二十個字的音長。
    “聽府上人說是難產,又有人說是產婆害死的,那時我還小隻能在院門處聽得小娘慘叫,生孩子的那種。”
    見範希文一臉平靜,有為繼續講述。
    “或許是被人害死的,小娘知禮節,總得老爺歡喜,有人因妒生怨要害她實屬正常。
    這年頭哪家不死個把小妾,死在家裏好歹有口棺木,那些被送出去的,連夜便扔去關山亂葬崗),連塊遮羞布也留不下。”
    範希文隻覺脊背發涼,萬惡的封建社會,草菅人命至此。
    心口發悶,不知是為娘的死還是為那些無名小妾的遭遇。
    有為不忍戳七爺痛處。
    “七爺,你算是好命,庶出的官家少爺,走出去大小也得個衙內的名頭,雖在府中不受待見,至少不像我賤命一條,也不像小娘那般命薄。”
    “老爺沒有查一查其中來龍?”
    “不曾查過,府內之事大夫人說了算,老爺總不能不信正妻所說。”
    範希文透過那幾近腐朽的門框望向天空。
    烏漆漆的雲層中偶爾能見得一抹金色光暈,看來這兩日應當不會下雨了。
    “有為,時間不早了,睡吧。”
    “可晚飯還沒吃。”
    “睡吧,夢裏啥都有!這世上哪有勞什子天生賤命~”
    “七爺,你說甚?”
    “我說我要把你的賤命改成富貴命,你信不?”
    範希文望著屋簷處那巨大的蜘蛛網,突然心生感悟,天羅地網似乎隨處可見。
    “改命?不用了七爺,不值得。”
    有為笑了,真誠中略帶點苦澀,那或許是要折壽的。
    “心懷良善者,胸存大義者,都值得。你乃我家人,更值得。這世道要吃人,你就巴不得給它送到嘴邊嗎?”
    此時此刻,有為看見七爺眼中有熠熠星光,與當世人迥異。
    “在老家,有錢有地位的始終高人一等,小民始終是小民。
    三叔好賭,一日贏錢十五貫,還沒來得及吃頓好的,便被潑皮打死在街口,搶了錢去。
    公差來查,說不出個三四便走了。
    後來瞧見公差和潑皮一道吃酒。”
    範希文隨意一問。
    “你覺著稀奇?”
    “不稀奇,想不通,前幾年想通了。
    他們舍了心裏的稱,賺了酒肉銀錢權勢,我等賤民無甚可舍,自然無甚可賺。
    這天下的道道是星君老爺們定的,我們連問的資格也莫得。
    你要給我改命,綱常大義就要讓你化為飛灰。我不願。”
    終是士農工商各有階級,天地經緯自有劃數。
    隱隱間,範希文再也不覺得自己穿越而來還有多少優勢,似乎這世界早已被劃分成為了無數個網格。
    就像自己前世的家中,祖父說的沒人敢反駁,直到父親敢反駁祖父時,父親說的也無人敢反駁,再到自己強著脖頸誓要與父親論出個對與錯。
    因果好輪回。
    總要做點什麽吧,不然豈不白瞎了這穿越者的身份?況且自己是真的與這世界尿不到一個壺裏,憑甚都是人,無端矮半截。
    教員說得很好,與天地人鬥其樂無窮,那不妨試試先與人鬥。
    或許是為了那疑似枉死的小娘,亦或是有為這種有情義的良善,再或是滿足自己本心所願,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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