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螢火浮遊應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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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老範也有他的苦衷,父親的維度從來都是帶著神秘色彩的。
情到深處,範希文似乎覺得眼前的老登順眼了不少。
“小娘的墳在何處?”
若說這個家還有哪裏是範希文放不下的,也隻有那位隻存在於言語中的小娘了,賤妾的身份連汙穢族譜的資格都沒有。
範毅雙眼快速眨動。
“明日一早讓管家帶你去。”
這個兒子小時候十分懂事,大了之後也從未惹是生非,最近性情大變,也真是長大了。
記得張小娘尚在時,自己抱過他許多次,如今抱不動了,歲月催人老。
誰說男兒愛酒,愛的隻是酒醉後的美好迷幻而已,譬如張小娘的溫香軟玉,那獨屬於範毅的美好。
“你小娘當年過世,也如今日這般。”
猶如晴天霹靂,那塵封已久秘辛終要重見天日,牽動著範希文的心髒快速跳動,他在心裏一遍遍祈求父親快說。
“畢竟是你生母,這事我不能帶進棺材。”
範毅打開了話匣,但始終沒有勇氣繼續下去。
權衡許久,才又道。
“張小娘是我於瀘州公幹結識。
她雖為農村女子,但賢良勤奮,生得也是極好。
那年天幹,生活不易,她便求我買了身,合銀十五貫以救全家。”
還真是便宜。
“她同我回到家中,一時間蜜裏調油,遭了李氏嫉妒,時常趁我上衙為難於她。
再到後來,母親也常責罰於她。
這些她從來不與我抱怨,生怕家中生出更多嫌隙,影響我仕途。”
範希文真想問問這位好父親,作為男子的擔當何在,一家之主為何放任這種情況發生,又給了小娘何種慰藉。
有為說得不錯,小妾不被送人就不錯了。
似小娘這樣死在外麵和死在這裏又有什麽分辯。
“一日,舅兄來府上做客,醉酒之際欲討要張小娘。
我未在家,且那時你已結胎在懷,李氏不敢擅專,隻讓你小娘前去送茶。
舅兄意亂,欲強行...強行與之行房。
張小娘不從,在房內發生推搡,情急之下撞到了肚皮。
而後雖保住了胎心,卻使胎位不正,生你之時,難產而死。”
範毅說得艱難,聲音略有抖動,這樁事情在他心中積壓太久,也是作為男人極難啟齒的糗事。
似他這樣的官宦之家,在地方上也能算一個人物,也有著太多的掣肘。
於家族要遵守族規鄉義,於官場要重視權利階級,於家中又要恪守倫理綱常。
李氏的強勢給他帶來的是娘家的助力,同樣也帶來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金箍。
偏偏範毅守正尚可而銳意不足,想要依靠自身實現身份跨越全無可能。
縱然心再有不甘,也隻能一次次做個軟殼的螃蟹,任蝦螺猖狂。
範希文百感叢生,他很難分辯這位範大人此時是酒後真情還是借酒演繹。
以他現代人的思維實在難以理解,為什麽人可以活得這般憋屈。
這個官是非當不可嗎?這個家業是非要不行嗎?
了不起舍了這身青蛙皮,攜家帶口去往他處謀生又如何。
終日如附身的藤蔓一般,在樹蔭下苟活,百年後還不是一捧黃土,意義何在?
這麽淺顯的道理都想不通,讀你妹的聖賢書,做你爹的官老爺。
“那日也是這位舅老爺?”
範希文抬起了頭,他需要在父親眼中確認信息。
“不是,是這位的哥哥,你大舅老爺。”
範毅神色堅定。
範希文冷笑。
“我怎麽敢做他外甥。”
他又怎麽配得上七爺一句舅老爺,這兩位一聽便是德行全無的書生敗類,隻學會了前人的術而沒意會聖人的道。
“自明日起,便不要再回家了。
告訴你這些為的是全了父子情誼,日後休要在家中喧鬧,也莫要想著報複他人,人各有命。
你母親...李氏一直以來怕你奪了家中財產,庶子的身份早晚也是要出去自尋生路的,不如就此遠去。
瀘州那邊,本就是我早年給你小娘置的田產,你自去打理,不日轉你名下。”
七爺對錢非常敏感。
“那可能再分我一些家產銀錢?”
範毅埋頭瞟著兒子,這小子的尾巴還是藏不住,果然想著分家。
“明早去賬房領取路費,至於其他,尚未到分家之時,休要再說。”
說罷,起身蕩著七星步往外走去。
範希文兩人端了一盞蠟燭,三隻手護著往自己小院而去,路上不巧碰到了大夫人,又吃了一記冷哼。
“七爺,他們腳上全是泥。”
“刨墳回來,趕緊走吧,小心把你種到地裏,撲街!”
是夜。
範希文輾轉難眠,細數三皇五帝,有多少鮮活的個體被世道活剝生吞。
而那些再也不能說話的人們,所經曆的幾乎不被後人所知,甚至被更多的人看作理所當然。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範希文主仆頂著黑眼圈到賬房門口,發現老賬房在台階上背著三三見九的乘法表。
對於年紀大的人而言,睡覺與自殺等同。
管家應是領了家主的命令,不多時也來到此處。
與賬房交接一番,提出兩張一百的券紙交到範希文手中。
原以為小娘葬在極遠的地方,實則不然。
出錦裏經武侯祠東邊大路出約摸兩刻鍾便到。
成都的地形很難有傳說中依山的格局,傍水倒是容易,小河、小塘四處可見。
遠遠看去,小娘的墳坐落於一條小溪旁,墳上填土多巨型鵝卵石,馬尾草、蒲葦等野草將墳地四周土地占得嚴實。
此處是範家產業,也無他人敢隨意入土安葬,因此極好辨識。
“此處風水不太好吧?”
範希文吐掉口中的蘆葦芯。
管家陪著十分官方的笑。
“不算差。”
忘了帶刀,於是主仆二人咬牙用雙手拔去墳地關鍵位置的雜草。
在拜台位置焚香燒紙,全程沒有言語,有些話管家聽不得,也不必對空氣說。
“叔,可否勞煩您挑個時間給我娘立個碑?”
範希文將早上那二百券紙塞到管家手中。
管家瞧了瞧手中熟悉的券紙,分出一張還給範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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