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迷霧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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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在宮牆間遊移,林風的烏鞘劍穗掃過青石板上的水痕時,指尖還殘留著方才斬殺刺客時的震顫。

    蘇婉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應了一聲,卻又在抬步時頓住——西南方向那座被藤蔓纏繞的祭壇,此刻在霧中像團化不開的墨。

    "婉兒。"他轉身看向蘇婉兒,甲胄上的血漬還未幹透,"你可知那座祭壇?"

    蘇婉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秀眉微蹙:"開國祭天用的,我小時候隨父親進宮,聽老宦官說過,後來陛下嫌晦氣,封了三十年。"她忽然注意到林風眼底的沉鬱,"大人可是看出什麽?"

    林風摸了摸袖中"雄"字殘玉,昨日在王雄密信裏見過的北戎圖騰,正與祭壇飛簷下露出的青石板紋路重疊。"去看看。"他說,聲音比晨露更涼,"叫上如煙和楚瑤。"

    柳如煙接到傳信時正蹲在偏殿屋簷下,指尖捏著半塊碎瓷——方才刺客來襲時,她躲在廊柱後,順手拾了塊帶血的瓦片。

    聽見腳步聲,她抬眼看見林風染血的官服,立刻起身:"大人可是要查那座老祭壇?"不等回答,她已將碎瓷收進袖中,"我昨日翻了《宮禁輿圖》,那祭壇地下有暗室,當年祭天用的法器都封在裏頭。"

    楚瑤跑得兩頰泛紅,發間珠釵亂顫:"陛下還等著用早膳呢......"話未說完,便被林風眼底的冷意鎮住。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亂發,語氣卻不容置疑:"先查祭壇,再去見陛下。"

    四人穿過兩道偏門時,晨霧愈發濃重。

    祭壇的飛簷像巨獸的獠牙,藤蔓爬滿青磚牆,偶爾有露珠滴落,在地上濺起細碎的響。

    柳如煙忽然蹲下,指尖輕觸一塊凸起的石板——石縫裏嵌著暗紅的痕跡,混著晨露,有股鐵鏽味。

    "北戎血祭陣。"她的聲音發緊,指甲掐進掌心,"我在漠北情報裏見過,用活人生祭,引邪祟入體。"她順著石板紋路摸過去,藤蔓被她扯斷幾截,露出更多刻在牆上的符文,"這些是禁錮陣,防止邪祟反噬......王雄的人沒斷幹淨。"

    林風的手按在劍柄上,烏鞘劍嗡鳴一聲。

    蘇婉兒已抽出腰間軟劍,劍穗上的珊瑚珠在霧裏泛著暗光:"大人,我守外圍。"她退後半步,腳尖點地,像隨時會彈起的弦。

    楚瑤攥緊袖口,望著那些暗紅符文,突然想起昨夜在禦書房看到的密報——北戎使者上個月曾求見王雄,說是要"共商大事"。

    她剛要開口,耳尖忽然捕捉到瓦片碎裂的輕響。

    "小心!"蘇婉兒的軟劍已刺向左側廊柱。

    黑影如夜梟撲下,刀光裹著腥風直取林風咽喉。

    林風旋身側避,烏鞘劍出鞘三寸,正挑開刺客手腕的筋脈。

    那刺客悶哼一聲,刀當啷落地,卻又從腰間摸出短刃,竟似要同歸於盡。

    "瘋了?"柳如煙退到楚瑤身後,拽著她躲進祭壇角落。

    她看見刺客脖頸處有青紫色紋路,像蛇在皮下遊走——那是中了蠱的跡象。

    蘇婉兒的軟劍纏住第二人的刀,手腕一翻,那人便被甩到牆上,撞得藤蔓簌簌落下。

    第三、第四個刺客從暗室破門而出,身上都帶著同樣的青紋,攻擊時毫無章法,隻知往死裏拚。

    林風的劍穗掃過第三個刺客麵門,趁其偏頭時劍柄重擊後頸。

    那人栽倒在地,抽搐著吐出黑血。

    他蹲下身,扯開刺客衣領——心口處紋著極小的"雄"字,與袖中殘玉的紋路分毫不差。

    "王雄的死士。"蘇婉兒踢開腳邊的刀,劍尖挑起刺客腰間的銅牌,"這是相府暗衛的腰牌,半年前就該全裁了。"她看向林風,"他們早就在祭壇埋伏,等我們來。"

    晨霧被打鬥攪散,祭壇飛簷下的青石板上,血痕愈發清晰。

    柳如煙蹲在暗室門口,借著天光看清了地上的刻痕——那是完整的血祭陣圖,中央有個新挖的土坑,坑裏還殘留著碎布片,像是嬰兒的繈褓。

    "他們用了多少人?"楚瑤的聲音發顫,她想起方才林風說要接刺客家人進官舍,"那些被王雄挑中的人......是不是根本沒得選?"

    林風將刺客的腰牌收進懷中,指腹摩挲著牌上的刻痕。

    他望著滿地抽搐的刺客,忽然想起方才在宮道上,那些被捆成粽子的"暴民"眼裏的麻木——原來王雄的刀,從來不是隻遞一次。

    "帶活口。"他對蘇婉兒說,"留一個能說話的。"

    蘇婉兒的軟劍抵住最後一個刺客的咽喉,那刺客卻突然咧嘴笑了,嘴裏滲出黑血:"晚了......陣成了......"話音未落,他的瞳孔驟然擴散,脖頸處的青紋爬滿整張臉,竟在眾人眼前化作一灘黑泥。

    林風的呼吸一滯。

    他望著那灘逐漸滲入石板的黑泥,又抬頭看向祭壇飛簷——那裏不知何時立了隻烏鴉,正歪著頭盯著他,喉間發出沙啞的啼叫。

    "大人。"柳如煙的聲音從暗室傳來,"這裏有本日記,最後一頁寫著''三日後月圓,血祭成,北戎至''。"

    晨霧徹底散盡,陽光穿透飛簷,在黑泥上投下斑駁的影。

    林風摸出袖中的"雄"字殘玉,將它按在石板的紋路處——嚴絲合縫。

    他聽見遠處傳來羽林衛的馬蹄聲,卻覺得耳中嗡嗡作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從地底蘇醒。

    "回養心殿。"他說,聲音比方才更沉,"告訴陛下,北戎的刀,要砍過來了。"

    蘇婉兒將最後一塊帶血的瓦片收進錦囊,柳如煙把日記小心折好藏進衣襟。

    楚瑤望著那灘黑泥,突然打了個寒顫——方才刺客臨死前的笑,和王雄在天牢裏的笑,竟有七分相似。

    烏鴉振翅飛走時,祭壇地下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某種封印被打破的輕鳴。

    養心殿的檀香混著血腥味鑽進鼻腔時,林風的靴底正碾過禦道上未幹的血漬。

    方才在偏殿,羽林衛押來三個被迷暈的"雜役"——他們袖口翻出的北戎獸紋,與祭壇刺客頸間青紋如出一轍。

    "用鶴頂紅泡過的銀針。"蘇婉兒將銀針對準最左邊的俘虜指甲縫,燭火在她眉峰投下冷硬的影,"說,祭壇血祭陣的主壇在哪?"

    俘虜喉頭滾動,眼角卻瞥向柳如煙袖中露出的半頁日記。

    柳如煙立刻會意,將日記拍在案上:"三日後月圓,北戎至。

    你家主子是想讓邪靈附在皇帝身上?"

    俘虜瞳孔驟縮,額角滲出冷汗。

    林風屈指叩了叩案幾,聲音像淬了冰:"王雄在天牢吞毒前,最後一句話是''九泉之下,看你們如何收場''。

    你猜,他說的''你們'',包括你嗎?"

    這句話像重錘砸在俘虜心口。

    他突然劇烈掙紮,喉間發出含混的嗚咽。

    蘇婉兒反手用劍柄抵住他後頸,哢嚓一聲卸了他的下巴。

    鮮血順著嘴角淌進衣領,俘虜終於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主壇...在...北郊亂葬崗..."

    林風的手指蜷進掌心。

    他想起楚瑤昨夜說的北戎使者密會,想起祭壇暗室裏嬰兒繈褓的碎布——王雄的手,竟已從朝堂伸到了民間最陰戾的地方。

    "去禦書房。"楚瑤突然攥住他的衣袖,珠釵在燭火下晃出細碎的光,"《大衍典》裏記過前朝血祭,我見過類似的''引靈陣''。"她的指尖涼得驚人,"大人,我去查典籍,兩個時辰就能回來。"

    林風望著她發間晃動的東珠——那是太後去年賞的,此刻卻因她急促的呼吸而輕顫。

    他伸手按住她手背:"帶兩個暗衛,若有異動......"

    "我知道。"楚瑤截斷他的話,眼底閃過與往日不同的銳利,"王雄要的是陛下龍氣,我若出事,他們反而少了個傳信的。"她抽回手,裙角掃過案上的茶盞,濺出幾點冷茶,"等我。"

    養心殿的宮燈在她身後一盞盞熄滅時,林風已帶著蘇婉兒、柳如煙重返祭壇。

    晨霧退盡後的祭壇像被剝去偽裝的巨獸,青磚牆縫裏的暗紅血痕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紫。

    "暗室最深處。"柳如煙蹲在昨日發現日記的角落,指甲摳進牆縫,"這裏的磚紋比別處鬆。"蘇婉兒的軟劍輕輕一挑,整麵磚牆便轟然倒向一側——黴味混著腐土氣息撲麵而來,露出半人高的石匣。

    石匣上的鎖扣是北戎特有的狼頭紋。

    柳如煙摸出隨身的細鐵絲,三兩下便挑開了鎖。

    匣中整整齊齊碼著幾本絹帛,最上麵那本的封皮已經發黑,卻端端正正寫著"破邪錄"三個字。

    "是手抄本。"柳如煙翻到中間頁,突然倒抽一口冷氣,"這裏記著,血祭陣需以七處生門為引,每處生門要埋活人的......"

    "噓。"蘇婉兒的軟劍突然出鞘,劍尖指向祭壇後方的槐樹。

    陰影裏走出個穿月白舊裙的女子。

    她發間沒有珠釵,隻插著根木簪,麵容蒼白得近乎透明,卻有雙極亮的眼睛——像深潭裏淬了星火。

    "林大人。"她的聲音像風吹過老琴的弦,"我是雲裳,五年前在漠北見過王雄主持血祭。"她抬手時,腕間露出道猙獰的疤痕,"他們割了我的腕,要我做活祭,是陣破時的餘波救了我。"

    林風的手按在劍柄上,烏鞘劍在鞘中發出輕鳴。

    柳如煙已將《破邪錄》護在身後,蘇婉兒的軟劍卻微微下垂——這女子身上沒有殺氣,連呼吸都輕得像要融進風裏。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林風問,目光掃過她鞋尖沾的泥——是北郊的紅土。

    雲裳指了指石匣裏的《破邪錄》:"王雄怕陣破,派了三撥人守著這本手抄本。

    我殺了最後一撥,他們身上的腰牌,和您今早斬的刺客一樣。"她從懷中摸出塊染血的木牌,正是相府暗衛的標記,"我來,是要告訴你們:破陣需要七盞鎮魂燈,燈油是活人的心頭血。

    但..."她的聲音突然發澀,"三天後的月圓夜,是陣眼最弱的時候,也是邪靈最凶的時候。

    若不能在子時前點完七盞燈......"

    "會怎樣?"柳如煙攥緊了《破邪錄》。

    雲裳抬頭看向祭壇飛簷,那裏不知何時又落了隻烏鴉。"邪靈會附在第一個見到月光的活物身上。"她的目光轉向林風,"而這宮裏,第一個見到月光的活物......"

    養心殿的方向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楚瑤的聲音混在其中,帶著少見的急切:"大人!

    《大衍典》裏記著,破陣還需要......"

    林風打斷她的話,目光卻始終鎖在雲裳臉上。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要麽是救命的鑰匙,要麽是更毒的陷阱。

    但王雄的刀已架在脖子上,他沒有選擇。

    "蘇婉兒,帶雲裳去偏殿換身幹淨衣裳。"他轉身走向楚瑤,靴底碾碎了一片槐樹落葉,"如煙,把《破邪錄》裏的步驟抄三份。"

    雲裳跟著蘇婉兒離開時,回頭看了眼祭壇地下——那裏又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什麽東西在掙斷鎖鏈。

    她摸了摸腕間的疤痕,輕聲道:"希望你們來得及。"

    月光爬上宮牆時,偏殿裏飄出新煮的藥香。

    林風展開楚瑤剛抄來的典籍,發現最後一頁用朱砂筆圈著"鎮魂燈需以處子血為引"。

    他抬頭看向正在核對《破邪錄》的柳如煙,又看向站在門口的蘇婉兒——後者正替雲裳係著新換的裙帶,兩人的影子在地上交疊,像兩株在風中搖晃的草。

    "還差兩盞燈的位置。"柳如煙的筆尖停在地圖上,"北郊亂葬崗是主壇,另外六處......"

    "我知道。"雲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已換了身素色宮裝,腕間的疤痕被袖籠遮住,眼神卻比之前更亮,"每處生門,都是王雄當年貶官的必經之路。"

    林風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停在"青牛渡"三個字上——那是他當年被貶去邊陲時,渡黃河的地方。

    "準備鎮魂燈的材料。"他將地圖卷進袖中,"子時前,我要見到所有燈油和燈芯。"

    窗外的烏鴉突然振翅飛走,留下一聲綿長的啼叫。

    雲裳望著它消失的方向,又摸了摸腕間的疤痕。

    她知道,有些事,該讓林風知道了——比如,那隻烏鴉的眼睛,和王雄在天牢裏的眼睛,一模一樣。

    但此刻,偏殿裏的燭火正劈啪作響。

    林風展開第三份《破邪錄》抄本,在"子時三刻"四個字下重重畫了道線。

    蘇婉兒將最後一盞青銅燈放在案上,燈身的獸紋在火光裏泛著冷光。

    柳如煙數著麵前的七支燈芯,忽然抬頭:"大人,還差一盞燈的位置。"

    林風的目光投向窗外的祭壇。

    那裏的藤蔓在晚風裏搖晃,像無數隻想要抓住什麽的手。

    他摸出袖中的"雄"字殘玉,輕輕按在抄本的"生門"二字上——殘玉的紋路,正好覆蓋了最後一個未標出的地點。

    "在這。"他說,聲音比夜色更沉,"王雄最想毀了的地方,就是最後一處生門。"

    雲裳站在他身後,望著殘玉與抄本重疊的紋路,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所有的準備都已開始——而真正的考驗,才剛剛拉開帷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