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步步為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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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透過龍紋琉璃瓦斜斜切進金殿,丹墀下三十六盞青銅鶴燈還未熄滅,暖黃的光暈裹著朝臣的烏紗帽,在漢白玉地麵投下參差的影子。

    林風攥著檀木匣的銅鎖,指節因用力泛白。

    匣內賬本邊角硌著掌心,像塊燒紅的炭——這是他在密室裏跪了整夜翻出來的,每一頁都沾著王雄黨羽的血。

    丹墀下忽然響起玉圭相碰的脆響,他抬眼便撞進左班首位張閣老的冷嗤裏。

    那老匹夫撫著銀須,朝身側的陳侍郎使了個眼色,兩人袖中暗紋在晨光裏一閃——正是柳如煙密報裏提到的玄鴉暗號。

    "林大人今日倒積極。"張閣老的聲音像老榆木擦過青石板,"這檀木匣裏裝的,莫不是又要參誰的折子?"

    金階上的皇帝正摩挲著茶盞,聞言抬了抬眼皮。

    林風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指腹輕輕蹭過匣蓋銅紋——與玉璽同模的紋路還帶著體溫,那是昨夜他對著燭火反複確認的。"啟稟陛下,臣今日呈的不是折子。"他將檀木匣舉過頭頂,守殿太監接過時,匣底與玉案相碰發出"咚"的悶響,"是王雄餘黨與西市米行、東巷酒肆的銀錢往來,是玄鴉暗樁在城南破廟藏的五十車火藥,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張閣老驟變的臉色,"是去年秋糧賑災款,如何從戶部轉到了陳侍郎老家的錢莊。"

    丹墀下響起抽氣聲。

    陳侍郎的茶盞"當啷"墜地,瓷片濺到張閣老的朝靴上。

    老閣老的胡須抖成一團,猛地拍響玉案"信口雌黃!

    林大人不過新貴,怎知這些?

    莫不是為攬權故意構陷!"

    "張閣老問得好。"林風從袖中抽出半卷帛書,展開時帶起一陣風,"這是柳如煙昨夜截的飛鴿傳書,玄鴉暗使寫與王雄舊部的,說''張相舊識最善做局,賑災款的缺口,還需老大人周全''。"他指尖點過帛書上的朱砂印,"這印,是張閣老家祠堂的私印——臣前日去張家村,見那祠堂的門環,與印紋分毫不差。"

    張閣老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踉蹌著扶住案幾。

    陳侍郎突然跳起來,袖子掃翻了案上的果盤"姓張的!

    你去年說賑災款是去填鹽稅窟窿,原來原來你私吞了!"

    "住口!"張閣老抬手要打,卻被陳侍郎一把攥住手腕。

    金殿裏亂作一團,有官員去拉架,有官員忙著擦朝服上的蜜棗汁,連皇帝都放下茶盞,屈指敲了敲禦案"都成何體統!"

    林風退後半步,看著張陳二人互相撕扯著衣領,喉間泛起一絲苦澀——這出戲他在帳中推演過七遍,柳如煙的密報、楚瑤聯絡的羽林衛、蘇婉兒昨夜的暗樁,每一環都像齒輪般咬合。

    他摸了摸腰間殘玉,那是楚瑤補的,金箔在晨光裏泛著暖光,像先皇後當年遞給他的那碗熱粥。

    "陛下。"他提高聲音,混亂的金殿霎時靜了下來。

    林風將帛書、賬本、密報一一攤開在玉案上,"這些證據,臣已讓羽林衛吳將軍核過三遍。

    王雄餘黨勾結玄鴉,貪墨賑災款,私藏軍火,哪一條都是死罪。"他看向皇帝,目光灼灼,"臣不想攬權,隻想替陛下清一清這朝堂的濁氣。"

    皇帝盯著案上的賬本,指節在龍紋扶手上敲出輕響。

    左班末尾的李中丞突然出列,朝林風一揖"林大人查案用心,李某佩服。"他轉向皇帝,"臣願領旨徹查,定還陛下一個朗朗乾坤。"

    林風眼角微跳——李中丞是中立派裏最硬的骨頭,昨日還在質疑他越權。

    看來張陳互咬的戲碼,到底震住了些人。

    他正要說話,袖中忽然一熱——是信鴿腳環的銅片蹭著皮膚。

    他借整理朝服的動作摸出紙條,展開的瞬間,後頸汗毛倒豎。

    "啟稟陛下,臣還有要事回稟。"林風將紙條遞給傳旨太監,"蘇將軍昨夜潛入玄鴉據點,查獲密信——敵國要在三日後月圓夜,從北境狼牙關偷襲。"

    金殿裏霎時死寂。

    皇帝"啪"地拍響禦案,茶盞裏的水濺濕了龍袍"狼牙關守將是朕親點的!"

    "守將周平,正是張閣老的門生。"林風看了眼癱坐在地的張閣老,"玄鴉密信裏說,''周將軍已備好酒肉,隻等我軍入城''。"

    皇帝的臉沉得能滴出水來,揮了揮手"林卿,你去辦。"

    林風跪下行禮,起身時袖中紙條還帶著蘇婉兒的體溫。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三日後月圓,狼牙關離京七百裏,調兵、布防、安撫邊民每一步都要分秒必爭。

    "傳蘇將軍速回。"他低聲對身邊小太監說,又想起什麽,補了句,"再請柳姑娘、吳將軍去禦書房。"

    殿外的風卷著槐花香撲進來,林風望著金殿外的日晷,影子正緩緩爬向"巳"時。

    三日後的月亮,該是圓的。

    他摸了摸腰間的殘玉,那溫度順著血脈漫開,像一團火,燒得人心裏發燙。

    禦書房的鎏金燭台劈啪爆了個燈花,將蘇婉兒手中的狼牙關地圖照得忽明忽暗。

    林風站在書案前,指節抵著下頜——自金殿退朝至今不過兩個時辰,他已換過三次朝服,後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在月白暗紋上洇出深色的蝴蝶。

    "三日後月圓,狼牙關月出時分潮水最低,敵騎能涉過淺灘。"蘇婉兒的指尖劃過地圖上蜿蜒的河流,甲胄上的銀鱗隨著動作輕響,"周平那老匹夫把守軍調去東哨,西灘隻剩三百老弱。"她抬眼時眉峰微挑,"我已讓暗樁給守兵送了十車烈酒,他們今夜必定爛醉——明晨換防時,我帶玄甲衛假扮運糧隊混進去。"

    "慢。"柳如煙倚著雕花木窗,鬢間的珍珠步搖在暮色裏泛著幽光。

    她指尖轉著半枚玄鐵令牌,是方才從袖中摸出的玄鴉暗衛信物,"張閣老的門生不止周平。

    我查了狼牙關三十裏內的驛站,有七撥快馬往南去了——怕是在傳信給王雄舊部。"她忽然輕笑一聲,將令牌拍在案上,"巧得很,其中一撥的馬蹄鐵,和城南破廟藏火藥的馬車印子一模一樣。"

    吳將軍的手掌重重砸在地圖上,震得燭火晃了晃"末將即刻點三千羽林衛,今夜子時出發!

    狼牙關七百裏,騎兵兩日可到——"

    "不可。"林風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冷意。

    他抓起案頭的沙漏,細沙正簌簌落進下格,"若調羽林衛明麵上動,王雄餘黨必然警覺。

    玄鴉的暗樁能混進金殿,京城防衛早被看透。"他的目光掃過三人,最後落在柳如煙身上,"柳姑娘,讓你養的那些夜梟,把京郊二十裏內的車馬行全封了。

    所有出城的商人、貨隊,都得脫了鞋襪驗腳底板——王雄的死士慣在腳底刺玄鴉圖騰。"

    柳如煙的笑意淡了些,指尖摩挲著步搖的流蘇"要封車馬行,得有京兆尹配合。

    那老東西"

    "我已讓李中丞去了。"林風從袖中摸出半塊虎符,是方才皇帝親手賜的,"李中丞的嫡女在狼牙關當醫正,他比誰都急。"他將虎符推給吳將軍,"吳將軍帶八百輕騎,扮作商隊走密道。

    蘇將軍的玄甲衛改穿民夫服,明日卯時混進運糧隊——"他突然頓住,目光落在蘇婉兒腰間的青銅匕首上,那是他去年在漠北送的定情物,"你莫要衝在最前。"

    蘇婉兒的耳尖微微發紅,卻故意把匕首拍得叮當響"林大人這是要學小娘子叮囑夫君?"她忽然收斂笑意,"放心,我帶著三百死士,每人懷裏都揣著炸藥包——周平若敢開城門,我先炸了他的帥旗。"

    窗外的暮色漸濃,簷角的銅鈴被風撞出碎響。

    林風走到窗邊,望著宮牆外漸次亮起的燈火,喉間泛起苦澀——三個月前他還在邊陲小鎮替百姓斷案,如今卻要在這波譎雲詭的京城,替王朝守住最後一道門。

    他摸了摸腰間的殘玉,那溫度透過錦緞滲進皮膚,像先皇後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要替百姓活"的力氣。

    "林大人!"

    值夜太監的尖嗓驚得燭火一跳。

    一個渾身是泥的小校撞開殿門,膝蓋重重磕在青磚上"北城門守兵截了輛出城的馬車!

    車板夾層裏搜出二十封密信,全是給王雄舊部的——"他喘著粗氣,從懷裏掏出半張皺巴巴的紙,"還有這個!

    是從車夫鞋底刮下來的,用魚鰾粘的!"

    林風搶過紙團,展開時指節發顫。

    泛黃的宣紙上,朱砂畫著隻振翅的玄鴉,爪下壓著行小字"月圓夜,內外合,清君側。"

    "清君側?"柳如煙的聲音陡然冷了,"他們要殺陛下?"

    "不。"林風將紙團捏成碎片,碎末簌簌落在地,"他們要讓京城亂起來,讓北境的敵騎能趁亂長驅直入。"他轉身看向吳將軍,"即刻封鎖九門!

    所有守城兵丁換防,隻留信得過的。

    蘇將軍,你帶玄甲衛去守乾清宮——"

    "林大人!"又一個聲音從殿外傳來。

    這次是個灰衣探子,發梢還滴著水,"城南亂葬崗有動靜!

    王雄的死士聚了三百多人,個個帶著刀,朝西市方向去了!"

    林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抓起案上的令箭,往吳將軍手裏一塞"你帶羽林衛去西市!

    柳姑娘,調夜梟盯著亂葬崗,別讓他們再增人!

    蘇婉兒——"他突然頓住,望著她染血的甲胄,聲音軟了些,"你跟我去乾清宮。"

    殿外的更鼓敲過二更,林風踩著滿地碎紙走出禦書房。

    晚風卷著他的衣擺,像一麵獵獵的旗。

    他望著宮牆上方漸圓的月亮,喉間的苦澀化作一團火——三日前他還在想如何清朝堂,如今卻要同時守北境、護京城。

    但他知道,有些火必須燒得更旺,才能燒盡這亂世裏的陰詭與汙濁。

    西市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鐵器相撞。

    林風的腳步頓了頓,目光穿過重重宮闕,投向京城最暗的角落。

    那裏,王雄的餘黨正攥著刀,在夜色裏磨出冷光。

    而他知道,真正的決戰,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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