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決戰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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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的燭芯“劈啪”爆了個火星,在林風眉心投下跳動的陰影。
他捏著半張碎紙的手指微微發顫,指節因用力泛出青白——三日前他還在算著如何用新科舉案將王雄餘黨一網打盡,如今卻要同時堵北境缺口、守京城門戶。
“都進來。”他突然提高聲音,震得門框上的銅環輕晃。
原本候在殿外的蘇婉兒、柳如煙、吳將軍幾乎是同時跨進門檻,帶起的風掀動了案上的軍報。
蘇婉兒的玄甲還沾著晨露,甲葉相碰發出細碎的響。
她右手習慣性按在腰間橫刀的吞口上,眉峰挑得像把出鞘的劍“林大人,我要帶玄甲衛去西市。”
“別急。”林風抬手按住她手背,掌心觸到甲片的涼意,這才注意到她甲胄下擺還凝著暗紅血漬——是今早替他擋刺客時留下的。
他喉結動了動,將到嘴邊的“你歇著”咽回去,轉而抽出案頭的京城布防圖,用狼毫筆重重圈出三個點“北城門、乾清宮、西市。王雄餘黨要‘內外合’,外是北境三十萬敵騎,內是城裏這三百死士。他們要亂京城,引敵騎破關。”
吳將軍的絡腮胡跟著粗重的呼吸起伏,他抓起案上的令箭往腰間一別“末將帶羽林衛守西市!死士聚在亂葬崗,必是要從西市的黑市密道進城——末將這就去拆了他們的窩!”話音未落人已衝到門口,玄色披風掃過燭台,火星子濺在青磚上,滋滋響著熄滅。
“吳老將軍。”柳如煙的聲音突然從角落傳來。
她不知何時已蹲在地上,正用銀簪撥弄那些被捏碎的紙團。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見她鬢邊的珍珠步搖閃了閃,“這紙是澄心堂的灑金宣,王雄舊部裏隻有‘玄鴉衛’用得起。”她指尖沾了點碎末湊到鼻尖,“魚鰾裏混了沉水香——上個月西市‘醉月樓’新到的南楚香,是玄鴉衛的接頭暗號。”
林風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記得三個月前抄王雄私宅時,密室暗格裏也有半箱澄心堂紙,邊角同樣染著沉水香。
“所以他們不是臨時起意。”他將布防圖往柳如煙麵前一推,“能順著香找到他們的聯絡點嗎?”
柳如煙的手指在圖上西市的“醉月樓”位置頓住,發間的青玉簪子滑下來幾縷發絲,遮住她嘴角的冷笑“我夜裏剛去過醉月樓。老鴇說新來的清倌人彈得一手好《陽關三疊》——”她突然扯斷腕上的銀鈴,“現在該去問問那清倌人,琴箱裏藏的是曲譜,還是密信。”
“我和你一起。”蘇婉兒的橫刀“嗡”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她眼尾的朱砂痣更豔了,“玄甲衛的暗樁在西市有三處,我讓阿九帶一隊人先去圍樓。”
林風突然按住她的刀背。
他的掌心還帶著方才摸殘玉的溫度,隔著甲片烙得蘇婉兒手背發燙。
“你去乾清宮。”他指腹摩挲著她甲胄上的玄鳥紋,“陛下的安全比什麽都重要。王雄餘黨敢打‘清君側’的旗號,必然要先拿陛下立威。”
蘇婉兒的睫毛顫了顫。
她望著林風眼下的青黑,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發冠“那你呢?”
“我去北城門。”林風扯下腰間的殘玉塞進她手心,“若我子時未歸——”
“林大人!”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是楚瑤的聲音混著馬嘶,“城郊的李將軍派人來報,北境的狼騎前鋒已到雁門關外三十裏!”
林風的呼吸一滯。
他抓過案上的虎符拍在楚瑤手心“你即刻出城。”他指腹在虎符的缺口處抹過,那是先皇後當年親手用玉扳指砸的,“去見李將軍,就說‘殘玉在,君命在’。讓他拖三天——不,拖兩天!兩天後我必帶著北城門的守將印信去見他。”
楚瑤攥緊虎符轉身,紅裙掃過門檻時又折回來“那您?”
“我去會會玄鴉衛的清倌人。”柳如煙已經換了身月白襦裙,腰間別著支玉笛,“林大人,西市的暗樁子時三刻會在醉月樓後巷放火,您帶著羽林衛的人從正門進——”她突然湊近林風耳邊,“記得讓吳將軍把刀擦幹淨,別沾了姑娘家的胭脂。”
更鼓敲過三更,林風站在禦書房台階上望著眾人散去的背影。
蘇婉兒的玄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很快融入宮牆的陰影裏;柳如煙的玉笛在轉角處響了一聲,像春夜的第一聲鶯啼;吳將軍的馬蹄聲漸遠,隻餘楚瑤的紅裙還在視線裏晃,像一團燒得正旺的火。
他摸了摸腰間空了的玉墜位置,突然笑了。
風卷著他的衣擺獵獵作響,遠處西市方向飄來一縷沉水香,混著若有若無的琴音。
他知道,這夜注定無眠,但有些火,總得燒起來,才能照亮這亂世裏,那些該被看見的東西。
而楚瑤的紅裙,此刻正朝著城南的方向飛馳。
那裏有她要聯絡的盟友,有未拆的密信,有藏在更深處的棋局——隻是這一切,林風暫時還顧不上。
他望著漸圓的月亮,將腰間的軟劍又緊了緊。
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
城南的更漏剛敲過五更,楚瑤的棗紅馬已在青石板上濺起星點晨露。
她攥著虎符的手被汗浸得發黏,卻仍在馬背上直起腰——那座掛著“鬆風”匾額的茶樓已近在眼前。
“姑娘,您這馬跑得急。”茶博士掀開棉簾時,楚瑤的繡鞋尖剛蹭上台階。
她反手將馬韁甩給候在簷下的灰衣人,袖中銀錢精準落進茶博士托盤“天字三號。”話音未落人已掠上二樓,裙角帶翻的茶盞“當啷”撞在欄杆上,驚得廊下籠中鸚鵡撲棱著喊“貴客到!貴客到!”
天字三號的雕花窗半掩著,穿月白直裰的中年男子正用銅箸撥弄炭盆裏的密信。
見楚瑤進來,他屈指叩了叩案上的青瓷茶盞——杯底壓著半枚玄鐵虎符,與楚瑤腰間那枚嚴絲合縫。
“李將軍的急報。”男子將燒剩的信灰攏進檀木匣,“北境狼騎前鋒換了旗號,是王雄舊部的‘玄鐵衛’混在其中。”他抬眼時,眼角的刀疤跟著抽搐,“昨夜子時,雁門關外的烽火台熄了三座。”
楚瑤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早該想到王雄不會隻派死士——北境三十萬大軍裏,藏著多少當年被王雄用銀錢喂飽的邊將?
她扯出腰間竹筒,將林風的手書拍在案上“三日後卯時,西市暗樁放火為號。你帶青鋒營從水門進,務必截住往乾清宮送的‘貢酒’。”她頓了頓,又從鬢間拔下金步搖,“這是陛下當年賞給先皇後的,你拿它見李將軍——他若還念著先皇後的恩,便再拖半日。”
男子捏著金步搖對著光看了看,刀疤突然綻開笑意“林大人選你當聯絡人,倒是選對了。”他將茶盞推給楚瑤,“喝口茶再走,這是今年新下的碧螺春。”
楚瑤卻已轉身下樓。
她在樓梯拐角摸了摸發燙的耳尖——方才那話,倒像極了阿爹當年誇她“鬼精”時的語氣。
可眼下不是想家的時候,她翻身上馬時瞥見茶樓後巷停著輛帶篷的騾車,車簾縫隙裏露出半截玄色披風——是吳將軍的人?
她抿了抿唇,揚鞭催馬,馬蹄聲裹著晨霧往營地奔去。
營地偏廳的燭火直到亥時才亮起來。
林風掀開門簾時,混著酒氣的笑聲撲了滿麵——蘇婉兒正舉著酒壇往吳將軍碗裏倒酒,玄甲未卸,甲葉碰得酒碗叮當響;柳如煙蜷在竹榻上啃糖蒸酥酪,發間的玉簪斜斜插著,倒像支未開的荷;連向來板著臉的楚瑤都紅了眼眶,正把烤得焦香的鹿肉往林風碗裏堆。
“林大人可算來了!”吳將軍拍著桌子站起來,酒液順著絡腮胡往下淌,“末將說今日不醉不歸,婉兒非說要等你——你倒是評評理,這壇‘燒刀子’該誰先喝?”
林風望著滿桌粗瓷碗裏的鹿肉、粟飯、醃漬的酸梅,喉結動了動。
三日前他還在禦書房對著軍報發愁,此刻卻被這些沾著血與光的人圍在中間。
他接過蘇婉兒遞來的酒碗,指尖觸到碗沿的豁口——是昨日她替他擋刺客時,橫刀磕在廊柱上崩的。
“今日隻論兄弟,不論官階。”他仰頭飲盡,酒辣得眼眶發酸,“等打完這仗,我請大家去醉仙樓,點最肥的烤鴨,最香的女兒紅。”
“好!”蘇婉兒的橫刀“當”地剁在案上,震得酸梅滾進柳如煙懷裏,“我要吃三盤烤鴨!”
“你倒是不怕撐著。”柳如煙捏著酸梅彈她,玉笛突然湊到唇邊吹了個輕快的調子,“林大人許的願,我記著。等天下太平了,我要在西市開個茶樓,專聽你們說這些年的故事。”
楚瑤突然抽了抽鼻子。
她望著燭火裏眾人的影子疊在一起,想起今早茶樓裏那半枚虎符——原來所謂“盟友”,從來不是案上的密信,而是這些肯為彼此擋刀、陪彼此吃糙飯的人。
她舉起酒碗“我敬大家——敬這亂世裏,沒被磨碎的熱乎氣。”
酒碗相碰的脆響裏,林風望著蘇婉兒甲胄上未擦淨的血漬,望著柳如煙發間沾的酥酪渣,望著楚瑤眼角未幹的淚,突然覺得胸腔裏那團火更旺了。
他原以為這一路要靠智謀、靠功法,此刻才明白,真正能燒穿黑暗的,是這些肯與他並肩的人。
晨霧未散時,蘇婉兒的玄甲衛已在營門口列成方陣。
她翻身上馬時,甲葉在晨光裏泛著青銅的暖光。
“林大人,等我回來吃烤鴨。”她勒住韁繩,眼尾的朱砂痣被風吹得忽閃,“若我沒回來——”
“不會的。”林風打斷她。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指腹擦過她臉頰上未消的淤青——是昨夜替他擋刺客時留下的。
“你答應過我要吃三盤烤鴨,就一定能回來。”
蘇婉兒突然俯身,在他手背上輕吻了一下。
不等林風反應,她已撥轉馬頭,玄甲衛的馬蹄聲如雷滾過晨霧。
林風站在營門口望著那片玄色漸遠,直到塵煙遮住最後一點甲光。
“林大人。”身後傳來熟悉的玉笛輕響。
柳如煙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側,月白襦裙沾了晨露,發間別著支新簪子——是方才聚會上楚瑤塞給她的,刻著並蒂蓮。
她遞來個油紙包,“方才烤鹿肉時多留了兩塊,你墊墊肚子。”
林風接過油紙包,熱乎氣透過紙滲進掌心。
他望著柳如煙眼底的青黑,想起昨夜她翻遍西市密檔的模樣,突然笑了“等忙完這陣子,我陪你去挑新簪子。”
柳如煙的耳尖瞬間紅了。
她別過臉去看漸亮的天色,玉笛在指尖轉了個圈“先顧著眼前吧——吳將軍的人方才來報,西市醉月樓的清倌人今早換了妝,眉峰畫得像把刀。”
林風的笑意漸漸收了。
他捏緊油紙包,望著營中正在整備的羽林衛,望著遠處城牆角漸升的朝陽,突然覺得腰間的軟劍沉了幾分。
真正的硬仗,或許從此刻才真正開始——但他知道,隻要轉身,就有值得托付後背的人。
“去賬房取二十兩銀子。”他對柳如煙說,“讓夥房多備些熱湯,等大家回來。”
柳如煙應了一聲,轉身往賬房走。
她的裙角掃過草葉上的露珠,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而林風站在晨霧裏,望著蘇婉兒離去的方向,手不自覺按上腰間的軟劍——那裏貼著半塊殘玉,是蘇婉兒昨夜塞給他的。
風卷著晨霧掠過營門,帶來遠處隱約的馬蹄聲。
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隻要那些人還在,這冰麵下的火,就永遠不會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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