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步步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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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蟠龍柱上的鎏金在晨光裏泛著冷光,丹墀下三百官員的朝服如一片暗潮湧動的海洋。
林風踩著青石板拾級而上時,靴底與地麵相擊的脆響驚得簷下棲鳥撲棱棱飛散——這是他刻意加重的步幅,要讓所有人聽見,今日的早朝,不會是往日的溫吞水。
"林風!"李尚書率先出列,朝笏在手中抖得幾乎要掉,"昨日你私調順天府卷宗,可有聖諭?"他眼角的皺紋裏凝著晨露似的汗珠,顯然昨夜沒睡踏實。
林風停在丹墀中央,指尖隔著暗袋撫過吳侍郎的賬冊邊角——那冊頁邊緣被他昨夜翻得卷了毛邊,此刻正硌著掌心。
他垂眸瞥了眼皇帝龍椅前的香爐,青煙正打著旋兒往上升,像極了昨日柳如煙信裏說的"吳夫人砸外室"的亂象。
"李大人急什麽?"他抬眼時,目光像淬了冰的劍,"昨夜順天府尹親自送卷宗到相府,說有人狀告吳侍郎私吞河工銀。"他頓了頓,從暗袋裏抽出一本賬冊,"巧的是,狀紙署名正是吳夫人。"
丹墀下響起抽氣聲。
吳侍郎踉蹌半步,腰間玉佩撞在朝服上發出悶響:"林大人血口噴人!"他脖頸漲得通紅,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鴨。
林風將賬冊遞給旁邊的小太監:"呈給陛下過目。"目光掃過人群時,看見王雄舊部張大人正攥著朝笏往李尚書身後縮——這老狐狸昨日還在茶館說"林相改革是苛政",此刻倒成了鵪鶉。
皇帝接過賬冊的手頓了頓,翻開第一頁便挑眉:"河工銀撥了八萬兩,到地方隻剩三萬?"他指節叩在案上,"吳卿,這數目對得上嗎?"
吳侍郎膝蓋一彎跪了下去,額頭幾乎要貼到青石板:"陛下明鑒,這是小人失察!"
"失察?"林風又抽出一疊紙,"柳記布行去年給兵部送冬衣,布料摻了棉絮。"他展開其中一張契約,"布行東家是李大人的表侄,賬上卻記著吳侍郎的印鑒——兩位大人,這是哪家的失察?"
李尚書的朝服下擺突然濕了一片——他竟被嚇出了尿。
吳侍郎轉頭盯著李尚書,喉結動了動,突然尖聲喊:"是他逼我的!
李大人說不蓋印就斷我夫人的脂粉錢!"
丹墀下炸開一片嗡嗡聲。
張大人猛地往前擠:"林相這是陷人於罪!
臣等不過是憂心改革傷了士紳根基......"
"傷根基?"林風冷笑,從袖中摸出三皇子的小楷,"三皇子前日說"商稅養軍,邊民不用餓肚子",太後摸他頭時可是笑了。"他將紙頁高高舉起,"諸位大人的憂心,比得過太後對嫡孫的疼?"
張大人的臉瞬間煞白。
人群裏不知誰喊了句"太後",幾個老臣的朝笏"當啷"掉在地上。
陳禦史站在末位,手指悄悄勾住腰間玉佩——這是他和林風約好的"得勢"暗號。
"夠了!"皇帝猛地拍案,震得香爐裏的香灰簌簌往下落,"林卿查得清楚,吳、李二人著大理寺收監。"他目光掃過眾人,"還有誰要"憂心"?"
沒人應聲。
張大人的朝服後襟被冷汗浸透,像片蔫了的荷葉。
倒是有幾個中立官員悄悄往前挪了半步,其中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臣撫須點頭——那是禮部的周學士,向來最重民生。
林風知道火候到了,從暗袋裏取出《商稅新則》:"臣以為,商稅可增三成,其中兩成撥給邊軍,一成修河渠。"他看向周學士,"周大人去年在江南,該知道河渠修好能多收多少糧。"
周學士立刻出列:"臣附議!
去年蘇杭發水,若有河渠疏導......"
"臣也附議!"陳禦史緊跟著跨出一步,耳尖又紅了——和昨日在相府時一個模樣。
皇帝的眼睛亮了:"準了!林卿,你明日便帶著戶部擬細則。"
退朝時,晨霧已散得幹幹淨淨。
林風走到丹墀下,聽見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三皇子攥著個紙團,正往他手裏塞:"林卿,母後讓我給你帶話。"孩子的手熱乎乎的,"她說"三兒高興,哀家便高興"。"
林風捏著紙團出了金殿,剛轉過回廊,玄甲衛統領楚瑤便從拐角閃出來:"大人,西南角樓有鴿哨。"她指了指天空,"連響三聲。"
林風摸了摸腰間殘玉——它又開始發燙了。
他望著角樓方向的青天,突然笑了。
蘇婉兒的飛鷹隊向來神出鬼沒,鴿哨三聲......該是他們已經摸到了王雄餘黨在城外的據點。
"去相府。"他對隨從道,腳步卻頓了頓,"先繞到禦花園。"那裏有太後最愛的海棠,他得去謝恩——更得讓那些還在觀望的老臣看看,太後的態度,比金殿的龍椅還穩當。
風卷著花香掠過耳際,他聽見遠處傳來玄甲衛的馬蹄聲,清脆得像敲在人心上。
暗袋裏的《商稅新則》被體溫焐得溫熱,那是他要遞給這個王朝的,第一把火。
月光像被揉碎的銀箔,稀稀落落地灑在城西廢棄的染坊屋頂。
蘇婉兒貼著青瓦的縫隙往下看,鼻尖還縈繞著陳年染料的黴味——這是王雄餘黨設在城外的秘密據點,她帶著飛鷹隊摸了三天,今夜總算逮著守衛換班的空當。
"頭兒,西廂房有動靜。"身後傳來阿九壓低的聲音,刀鞘在瓦上擦出極輕的響。
蘇婉兒右手食指壓在唇上,腰側的柳葉刀已經滑出半寸。
她記得林風說過,王雄的人最擅長藏密信在梁上——果不其然,當她翻到第三間偏房時,梁上的檀木匣在月光下泛著暗紋,鎖孔裏塞著半截褪色的紅綢。
"是王雄的私印。"阿九湊過來,指甲挑開封蠟的手在抖。
蘇婉兒沒接話,直接掀開匣蓋——一疊染著茶漬的紙頁裏,最上麵那張墨跡未幹:"月圓夜子時,借送糧隊混入,直取承天門。"她的瞳孔猛地收縮,手指無意識地摳進木匣邊緣,指甲縫裏滲出血珠都沒察覺。
"傳信。"她扯下鬢邊的銀簪,在信紙上快速畫了隻振翅的鷹,"用最快的信鴿,務必在寅時前送到相府。"阿九應了聲,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桌上的紙頁嘩嘩翻卷。
蘇婉兒盯著"承天門"三個字,突然想起三皇子今天塞給林風的紙團——太後的支持,原來是要防著這致命一擊。
相府後園的梧桐葉沙沙作響時,林風正對著燭火看《商稅新則》的修訂稿。
殘玉在腰間燙得厲害,他剛把筆往硯台裏一擱,就聽見院外傳來玄甲衛特有的叩門聲。"大人,飛鷹隊急報。"楚瑤的聲音透過門簾鑽進來,帶著夜露的涼意。
林風的手指在稿紙上頓了頓。
他記得蘇婉兒說過,飛鷹隊的信鴿腳環刻著"急"字時,定是關乎生死的大事。
展開那張染著淡淡血漬的信紙,"月圓夜""承天門"幾個字像燒紅的鐵,燙得他指尖發顫。
燭火突然晃了晃,他抬頭時,銅鏡裏的自己眉峰緊擰,倒像是換了個人。
"敲雲板。"他把信紙揉成一團塞進袖中,"召楚統領、陳禦史、周學士來前廳。"話音未落,窗外的更夫正敲過三更,梆子聲驚得簷下雀兒撲棱棱飛散。
前廳的炭盆燒得正旺,陳禦史進門時額角還掛著汗:"林相,可是出了變故?"他手裏攥著個布包,是方才從家裏急急忙忙揣來的印泥——這細節讓林風想起昨日早朝他耳尖發紅的模樣,倒比那些老狐狸可愛得多。
"王雄餘黨要在三天後的月圓夜襲承天門。"林風把信紙拍在案上,目光掃過楚瑤腰間的玄甲令牌,"楚統領,玄甲衛分三隊:一隊守承天門兩側巷口,二隊混進送糧隊當暗樁,三隊跟我去城樓上督戰。"
楚瑤的手按在劍柄上,指節泛白:"末將這就去點兵。"她轉身時披風帶起一陣風,吹得炭盆裏的火星劈啪亂濺。
"陳禦史。"林風又轉向縮在炭盆邊暖手的文官,"從今日起,所有進出皇宮的人都要過你手的文牒——尤其是送菜送糧的,每車每擔都要掀開檢查。"陳禦史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印泥滾出來,在青磚上染出個血糊糊的圓:"下官...下官這就去吏部調文吏!"
周學士一直沒說話,此刻突然撫須開口:"老臣倒想起,西市有個糧商是王雄舊部。"他從袖中摸出張皺巴巴的借據,"上月他找老臣借銀,說要"做筆大買賣"。"林風接過借據時,指腹擦過上麵的紅手印——還帶著鬆煙墨的腥氣。
"周大人,煩請您明日帶戶部的人查西市糧棧。"林風把借據遞給陳禦史,"若有糧車裝的不是米,是刀槍..."他沒說完,陳禦史已經打了個寒顫,抓著借據的手直抖。
子時三刻,林風登上城樓時,月光正漫過雉堞。
城樓下的街道像條沉睡的河,偶爾有巡夜的玄甲衛舉著火把走過,火光在青石板上拖出長影。
楚瑤站在他身側,甲胄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大人,暗樁已經埋好,飛鷹隊的人混在送糧隊裏當車夫。"
林風摸了摸腰間的殘玉,這次燙得厲害,幾乎要灼穿裏衣。
他望著東南方的天空,那裏有片陰雲正緩緩漫過來,遮住了半輪月亮。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咚——"敲得人心發緊。
"去把三皇子的護衛加一倍。"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夜風還冷,"還有...讓蘇姑娘的飛鷹隊今夜別睡。"楚瑤應了聲,轉身時靴跟在城磚上磕出清脆的響。
陰雲又移了幾分,月光被遮得隻剩一線。
林風望著承天門的匾額,那兩個鎏金大字在暗夜裏泛著幽光,像兩柄懸著的劍。
他聽見城下傳來模糊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不知道是巡夜的玄甲衛,還是...
殘玉在腰間燙得他皺眉,他低頭時,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城磚上拉得老長,像條蓄勢待發的蛇。
東南方的陰雲裏,似乎有火光閃了閃,又很快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