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統帥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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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未散時,趙崇山的膝蓋已在青石板上壓了半柱香。
兵符上的螭紋硌得掌心生疼,他望著帥帳門簾被風掀起又落下的弧度,喉間泛起鐵鏽味——那是前夜跪在雪地裏擦藥痕時咬出的血。
帳內傳來書頁翻動聲,他猛地挺直腰杆。
三日前軍法堂那道天鑒光柱還在眼前晃,周硯頸間暗紅咒印像團火,燒穿了他半世的疑慮。
昨日巡營時,他的三千邊軍主動把"趙"字旗卷了,說要換"林"字旗——他們說,跟著能把天鑒當刀使的統帥,死也死得明白。
"趙將軍。"
低喚聲驚得他肩頭一顫。
帥帳門簾被挑起,林風立在光影交界處,舊鬥篷邊緣還沾著晨露,發梢卻幹得利落,顯然已在案前坐了許久。
趙崇山喉頭動了動,正要開口,卻見對方抬手,掌心裏躺著塊焦糖糕,糖霜在霧裏泛著暖黃。
"末將請命鎮守北境——"
"先吃。"林風屈指輕叩兵符,"苦太久,心會硬。"
焦糖的甜香撞進鼻端,趙崇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幽州城,他還是個火頭軍,總偷營裏熬藥剩下的糖渣。
那時他娘病重,他蹲在灶前抹眼淚,老夥夫塞給他半塊焦黑的糖糕,說"甜能壓苦"。
此刻掌心裏的溫度,竟和當年那半塊糖糕疊在了一起。
他指尖發顫著接過,糖霜簌簌落進甲縫。
咬下第一口時,脆殼在齒間碎裂,甜津津的糖漿漫過舌尖——是加了蜜棗的,和幽州城老夥夫的手藝一個味兒。
"統帥......"他聲音發啞。
"去看看你的兵。"林風將兵符收進案頭木匣,"他們今早把馬料多添了兩成,說要養足力氣跟你守北境。"
帳外突然傳來細碎的私語。
趙崇山轉身,見巡營的親衛們正扒著轅門探頭,見他望過來,立刻挺直腰杆,卻有個小旗牌紅著臉喊:"趙將軍,統帥連咱愛吃糖霜餅都記著!"
晨霧裏此起彼伏的應和聲中,趙崇山摸了摸臉上的濕痕。
他突然明白,為什麽三日前萬軍見了林風會自發退開兩丈——不是因為天鑒之威,是因為這個人,連火頭軍偷糖渣的小事都記得。
日頭爬過中軍帳時,蘇婉兒掀簾而入。
她卸了鎖子甲,隻穿月白勁裝,發梢還滴著訓練後的汗珠。
案前燭火被風帶得晃了晃,映出林風垂在身側的右臂——空袖在微微震顫,像有活物在袖中翻湧。
"假死經絡又在震了。"她伸手按住那截空袖,掌心能觸到布料下若有若無的灼燙,"你把《乾坤訣》的力量封進軍規、天鑒,拿規則當刀使......可規則是死的,它不會管揮刀的人會不會被割傷。"
林風抬頭笑,眼尾細紋裏還沾著晨霧的濕意:"昨日趙將軍遞兵符時,手穩得像塊碑。
程老將軍查軍糧,說今年冬衣能多備三成。"他拈起案頭半塊焦糖糕,糖霜落進茶盞,"隻要反噬的是敵人,就夠了。"
最後半塊糕被他送入口中。
蘇婉兒看著他喉結滾動,突然發現他眼角有極淡的青黑——這是他第三次在她麵前露出疲態。
上一次是破王雄密道時,再上一次是平西戎叛亂夜審三十個降將。
每次都是大事將成時,他就像塊被榨幹的布,可轉過天又能站在高台上,聲音亮得像戰鼓。
"甜的。"他舔了舔唇角,聲音輕得像歎息,"可惜......以後可能吃不到了。"
蘇婉兒的手在袖中收緊。
她想起昨夜巡營,聽見兩個小兵蹲在灶房分糖餅,說"統帥要是能多吃兩塊甜的,說不定就不會總皺著眉"。
她又想起今早替他整理案牘時,在最下層發現個油紙包——裏麵是七塊壓得扁扁的焦糖糕,油紙角還寫著"留與阿風",字跡是她熟悉的,林風亡母的手書。
觀星台的銅鈴在申時被風吹響。
柳如煙的指尖頓在星盤上,青銅刻度映著她驟縮的瞳孔——那條"空白指令線"竟開始旋轉,像滴進清水的墨,緩緩攪出個微型漩渦。
"不可能......"她抓起案頭算籌,星軌圖在燭火下被翻得嘩嘩響。
三天前天鑒之刑後,她明明用前朝密法封了這條詭線,怎麽會......
算籌突然"啪"地斷成兩截。
柳如煙盯著星盤上的波紋,後頸泛起涼意——這旋轉的頻率,和三年前敵國啟動"斷識陣"時的震蕩一模一樣。
那時她藏在敵國使館,親眼見他們用活人血祭,把三十個修士的神識絞進星軌,隻為和千裏外的主帥通一句話。
"不是封印結束了......"她按住發疼的太陽穴,"是有人在試著重啟它。"
觀星台下的士兵喊她用晚膳時,她還盯著星盤。
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她突然想起今早路過帥帳,看見林風給趙崇山遞焦糖糕時,袖中滑出半張紙角——是張藥方,字跡潦草,寫著"若經絡震顫不止,需以血為引"。
月上中天時,楚瑤的繡繃"當啷"落地。
七枚玉佩戴著斷了的絲線砸在青磚上,最大的那枚裂了道細紋。
她跪在地上,咬破指尖去續紅線,血珠滴在絲線上,暈開的刹那,眼前閃過碎片般的夢境:
星軌盡頭是片虛無,林風立在其中,身影像要融進水汽裏。
他手中攥著塊焦糖糕,糖霜簌簌往下落,可無論他怎麽攥,糕都在一點點透明。
他望著她的方向笑,嘴型像是"別擔心",可沒有聲音,隻有星軌撕裂的尖嘯。
"阿風!"楚瑤撲過去,卻撞碎了夢境。
她驚醒時,冷汗浸透了中衣,七玉佩在胸口發燙。
窗外更鼓敲過三更,她摸著裂了的玉,突然想起上個月林風來宮中,說要給她帶幽州的糖人。
那時他站在簷下,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她說"你總說要走",他說"等把該補的漏洞補完"。
城樓的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時,林風正望著星軌。
蘇婉兒抱來件大氅,卻見他半張臉隱在陰影裏,隻有眼睛亮得驚人。
"接下來呢?"她替他係好鬥篷,指尖觸到他頸後凸起的骨節——瘦得硌手。
林風從懷中摸出塊焦糖糕,在月光下掰成兩半。
糖霜落進他掌心的老繭裏,像落了層薄雪:"甜的,分你一半。"
蘇婉兒接過,咬了口。
甜意漫開時,她看見他望著星軌的眼神——那不是看敵人,是看塊燒紅的鐵,明知會燙手,還得攥緊了往命門砸。
"他們以為我在爭權力。"他的聲音被風吹散,"其實我在搶時間。"
話音未落,他突然踉蹌半步。
蘇婉兒忙扶住,卻見他袖中滲出暗紅,一滴血墜在青石板上,瞬間被石縫吞噬,像從未存在過。
"你......"
"沒事。"他擦了擦唇角,月光下那抹紅格外刺眼,"隻是天地......不太歡迎我了。"
帥帳的燭火在子時突然明了明。
林風推開帳門時,案上的文書被風掀起幾頁,最上麵是趙崇山的戍邊計劃,邊角沾著糖霜。
他坐回案前,摸出最後半塊焦糖糕,糖霜在燭火下泛著暖黃。
窗外傳來巡夜的梆子聲,他望著燭芯爆起的火星,突然想起亡母臨終前說的話:"阿風,甜的要趁新鮮吃,苦的要趁沒涼透咽——可別等回頭,連甜苦都嚐不出了。"
燭火微搖,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在案上投出個模糊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