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誰在怕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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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練的號角聲被王鐵牛的嘶吼撕得粉碎。
新兵小順子的手還懸在半空,剛才他想拉住發瘋的老兵,卻被王鐵牛反手一推撞在灶台上。
此刻他盯著王鐵牛因用力而暴起青筋的脖頸,喉結動了動:"鐵牛叔...您這是咋了?"
王鐵牛的指甲在鎧甲上刮出刺耳鳴響,原本擦得鋥亮的鐵片被抓出深痕,他額頭抵著青石板,聲音悶得像擂鼓:"火...火在裏頭咬我!"他突然抬頭,眼眶紅得要滴血,"昨兒那火不是甜的,是苦的!
它在啃我心口,啃我骨頭縫裏的——"他猛地攥住胸口的甲片往下扯,"啃我記著老周頭的那點念想!"
"老周頭"三個字像根針,紮得周圍老兵們集體一顫。
三年前西營遭襲,夥夫老周頭背著半袋焦米衝過箭雨,最後被流矢釘在灶前,懷裏焦米還熱乎著。
蘇婉兒的戰靴踏碎晨霧時,正看見王鐵牛的鎧甲裂開道縫。
她快步上前按住他的手,掌心觸到滾燙的甲片,再往下探——王鐵牛心口處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幾道焦黑紋路正順著肋骨往心髒爬,像被火舌舔過的樹根。
"鬆開。"她聲音沉得像壓著塊鐵,另一隻手扣住王鐵牛後頸的麻筋。
老兵渾身一軟,癱在她臂彎裏。
蘇婉兒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那些焦痕,瞳孔微微收縮——這紋路的走向,和昨夜地脈裏的火流軌跡分毫不差。
"統帥!"
柳如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踩著滿地碎甲片過來,腰間銀鏈上的星軌牌泛著冷光。
這位情報高手沒帶任何藥囊,反而從袖中抖出塊染血的絹帕,按在王鐵牛的人中穴上:"不是火傷,是心傷。"她低頭盯著焦痕,絹帕被冷汗浸透,"敵國布了"畏憶咒",把三年前的戰痛全勾出來了。"
蘇婉兒抬頭,正撞見柳如煙眼底的冰碴:"他們不怕我們燒,怕我們燒得不夠痛。"她指尖劃過王鐵牛顫抖的手腕,"你看,他的抖不是疼,是怕——怕這火會把老周頭的臉燒沒了,怕再燒下去,連自己為什麽要舉刀都忘了。"
遠處突然傳來第二聲嘶吼。
蘇婉兒霍然起身,看見東營方向有個身影正往旗杆上撞。
那是馬三,上個月還抱著酒壇說"等打完這仗要開酒坊"的山東漢子。
此刻他的吼聲裏帶著哭腔:"柱子!
柱子你別拽我腿!
那火要燒你——"
"是連鎖咒。"柳如煙扯下鬢間金簪,在地上畫了個歪扭的星圖,"祭壇在邊境,用活人為引。"她突然捏住蘇婉兒的手腕,"你聞,風裏有焦糖味——是從律鎖棺裏摳出來的殘渣。
他們知道我們的火是共憶,就拿回憶當刀。"
蘇婉兒的耳中嗡鳴。
她想起昨夜林風殘意消散前,那縷甜香最後拂過她鼻尖的觸感。
原來那不是告別,是提醒——提醒他們,火的根在記憶裏,而記憶,能是糖,也能是刀。
"去把張武癡和所有被火灼過的兄弟叫來。"她轉身對親兵吼,"再派飛鴿傳書給楚瑤公主,就說心火符要加量!"
同一時刻,千裏外的乾元宮。
楚瑤正把最後一滴指尖血點在心火符上。
符紙突然劇烈震顫,蜜蠟紋路像被潑了冰水般"哢"地裂開,那滴本該融入符紋的血竟凝成冰晶,"當啷"掉在青玉案上。
"他們在用恐懼凍結傳承。"她喃喃自語,指尖掐進掌心。
案頭堆著的符紙突然全部泛起幽藍,最上麵那張的蜜蠟紋路裏,隱約能看見馬三撞旗杆的影子。
"傳我的令!"她抓起案上所有符紙,"把這些符紙混進軍糧裏,每張符下壓張紙條,寫——"若怕,就別吃;可吃了,就得信。
""小太監捧著符紙退下時,她望著窗外漸起的晨霧,輕聲補了句:"告訴前線,火從來不是用來燒別人的...是用來燒自己心裏的怕。"
前線的日頭爬到半竿高時,西營空地上已經圍了百來號人。
他們有的捂著心口,有的攥著染血的帕子,每個人皮膚上都或多或少印著焦痕——全是昨夜被心火灼過的將士。
蘇婉兒握著鏽劍在地上劃出九星痕,劍刃入地三寸,震得掌心發麻。
她盤坐在陣中央,抬頭掃過眾人:"我知道你們怕什麽。"她扯開自己的衣領,心口處也有片焦痕,"昨夜我也夢見老周頭了,他舉著焦米衝我笑,說"小蘇啊,這火可別涼了"。"
人群裏傳來抽噎聲。
張武癡抹了把臉,斷刀"當"地插在腳邊:"統帥,我信你。"
蘇婉兒抽出腰間短刃,在掌心劃出道血口。
鮮血滴進陣心的幽藍火焰裏,火苗猛地縮成豆大,又"轟"地炸開,金紅色重新漫過幽藍。
她望著被火光映亮的一張張臉,聲音輕得像歎息:"林風最後吃的那口甜,不是為了活,是為了讓我們敢燒。"
"敢燒!"王鐵牛搖搖晃晃站起來,他摸到胸口的焦痕,突然笑了:"老周頭的臉...還在。"
火光裏,所有人的焦痕都開始消融。
那縷曾被林風吹熄的甜香,不知何時又漫了起來,裹著金紅的火苗,鑽進每個人的衣領,爬上每個人的眼尾。
夜半時分,營外的草窠裏傳來細碎的響動。
三個敵國細作貓著腰往灶房摸,腰間掛著的"火噬魂"傳單被夜露打濕。
為首的剛要掀灶門,卻見個身影從陰影裏走出來——是王鐵牛,手裏攥著塊燒焦的鍋底。
"你們說火吃人?"老兵的聲音啞得像砂紙,"可它讓我夢見了統帥站在鼓前...笑得像個孩子。"他盯著手裏的鍋底,那上麵還粘著點沒燒盡的焦糖,"老周頭說過,甜的東西,燒起來才燙。"
三個細作剛要後退,王鐵牛突然將鍋底拍在地上。
金紅色火焰"轟"地竄起,裹著焦甜的香氣,瞬間吞沒了三人。
火滅時,鍋底上的焦糖殘渣已經燒得幹幹淨淨,隻留塊亮晶晶的蜜殼。
地底深處,那縷甜香的軌跡輕輕一顫。
仿佛有人在極遠的地方,聽見了火裏的笑聲,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黎明前的天色最暗時,哨兵的梆子聲突然亂了節奏。
值夜的小順子揉著眼睛爬上望樓,就見北方敵營方向升起股黑煙,像根歪歪扭扭的柱子,直插向泛白的天幕。
黑煙裏隱約能看見輛青銅車的輪廓,車身上鑄著猙獰的獸紋,正被百來個黑衣死士護著,緩緩往邊界移動。
小順子的手攥緊了梆子。
他不知道那青銅車裏裝著什麽,隻覺得後頸發涼——像有雙眼睛,正透過晨霧,盯著營裏還在燃燒的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