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沒名字的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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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三刻的月光被慘白色光柱撕成碎片。
敵國邊境高台上,黑紗裹身的研究高手指尖滲出黑血,按在刻滿死律紋路的青銅祭壇上。
七百死士後頸的黑玉印泛起幽光,他們耳中塞著的“終律鈴”開始震顫,原本僵硬的步伐突然變得齊整——每一步都踩在同一個節拍,膝蓋彎曲的角度分毫不差,連揚起的塵土都呈對稱的扇形。
“星軌亂了!”柳如煙的星盤“當啷”墜地。
她跪坐在星閣頂樓,素手按在青石板上,能清晰感覺到地脈裏有股冰冷的力量正順著銅水管道往南滲。
案頭的星圖上,原本流動的紫微星軌突然凝固成直線,像被無形的刀削斷了所有分支。
她扯下鬢間銀簪劃破指尖,血珠滴在星盤中央,血色竟順著紋路凝成“終律”二字。
“蘇將軍!”她抓起案頭信鴿,將染血的絹帛塞進鴿腿竹筒,“他們要的不是贏——”信鴿振翅而起時,她望著光柱方向喃喃,“是讓所有心火都變成死灰。”
千裏外的乾元皇宮,楚瑤攥著最後一枚願燃令的手在發抖。
這枚用鳳血玉雕刻的令牌本應隨新帝登基封存於太廟,此刻卻在她掌心發燙。
燭火映著她眼角的淚,她想起三天前林風殘意最後一次顯現時說的話:“等他們要燒滅所有可能的火,你就燒了這個。”
“啪。”玉令在火盆裏裂開細紋。
灰燼騰起的刹那,林風的殘影竟從火中站起——還是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衫,眉峰微挑,像從前在演兵場教她認陣圖時那樣。
他沒說話,隻是對她笑,抬手在虛空中輕敲三下。
楚瑤突然明白,那是《守衡謠》的起拍。
“你早就不是執衡者了。”她捧著灰燼的手垂下來,任細碎的玉屑簌簌落進銅爐,“你是第一個沒名字的鼓手。”
爐火“轟”地竄起三尺高。
奇了,那火竟發出聲音——前半段是《守衡謠》的清越,後半段是“風起調”的颯爽,兩種旋律像兩條魚,在火焰裏交纏遊動。
更奇的是,爐底的地縫裏滲出金紅微光,順著磚縫往宮外爬,像是有生命的河流。
演兵場高台上,蘇婉兒的九星痕正往下陷。
她咬著牙,劍尖沒入青石板三寸,能感覺到心火順著劍刃往地脈裏鑽。
風掀起她的戰袍,露出腰間那方染血的帥印——那是林風被貶前塞給她的,說“留著給真正的統帥”。
此刻她卻伸手摘了帥印,拋進身後的火盆。
“散入七營,每人教一段變奏。”她對著下方吼。
火律營的人沒問為什麽,他們記得三天前蘇婉兒在石碑前說的話:“林風的律是火種,我們的火得有自己的風。”於是扛著刀的去了左營,挑水的去了右營,連夥夫老張都瘸著腿往夥房跑——他要教廚子們用鍋鏟敲出變調。
“八百灶台,起!”蘇婉兒猛一跺腳。
地底傳來悶響。
東營的灶台先著了火,柴禾“劈啪”炸響;西營的陶甕跟著發燙,酒液蒸騰成火霧;連馬廄的草堆都騰起金紅,驚得戰馬嘶鳴著轉圈。
所有火焰竟順著氣流往上湧,在半空交織成一麵巨鼓虛影——鼓麵是跳動的火苗,鼓槌是翻卷的火舌,連鼓紋都是“風起調”的律線。
“今天沒有統帥。”她仰頭望著巨鼓,聲音被火焰托著傳向四方,“隻有鼓手!”
敵國死士的腳步已經踏到陣前。
他們後頸的黑玉印亮得刺眼,每一步都震出黑色波紋,所過之處,路邊的野草瞬間枯萎,連火律營夥房剛燒開的水都“滋啦”結冰。
聯盟武癡的刀鞘還掛在腰間——他記得蘇婉兒的話:“用你們自己的節奏。”
“老周!”他衝左邊的刀盾手喊,“敲慢三拍!”
“知道!”刀盾手用盾牌邊緣磕著刀柄,“咚——咚——咚——”
“阿紅!”他又衝右邊的弓箭手揮手,“加花!”
弓箭手把箭簇抵在弓背,“叮叮叮叮”彈出一串急響。
七個律衝點同時響起不同的變調:有敲著銅盆的“哐當”,有拍著肚皮的“嘭嘭”,有拿槍杆戳地的“篤篤”。
這些節奏像七條活魚,在死律波紋裏鑽來鑽去——你要壓我,我就繞;你要絞我,我就纏。
當波紋最盛時,所有變調突然合進“風起調”的主音,像無數根線擰成一股繩,“唰”地刺穿了黑玉印的光。
“叮——”
七百死士耳中的終律鈴同時碎裂。
有人捂耳慘叫,有人跪地痛哭,有人突然抓起地上的石塊砸向監軍——他們後頸的黑玉印正在剝落,露出下麵新鮮的血痕,那是被死律壓製了太久的心火,此刻正瘋狂反噬。
蘇婉兒站在戰場中央。
她沒帶劍,沒拿鼓,隻是垂著手。
但她聽見了——三千將士的腳步聲,夥夫的鍋鏟聲,馬夫的馬鞭聲,甚至連風刮過旗麵的“獵獵”聲,都在同一個方向跳動。
那不是《守衡謠》,不是“風起調”,是比所有已知旋律都鮮活的東西,像春芽頂破凍土,像幼鳥掙出蛋殼。
她抬頭看天。
北鬥星的光暗了下去,仿佛從來沒有過“執衡”這個名字。
地底深處,那縷甜香餘韻最後一次震顫——不是告別,是應和。
像有人在時間的最開始,在永恒的最深處,輕輕敲了一記鼓。
黎明未至。
中軍大帳外的火把還亮著,照見滿地狼藉的死律印、碎裂的終律鈴,還有東倒西歪的敵國死士。
蘇婉兒的戰袍沾著血和灰,卻站得筆直。
她聽見帳外有腳步聲傳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是各營將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