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鼓聲停了,心還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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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霧氣裹著血腥味漫進中軍大帳,蘇婉兒的靴底碾過一片碎玉,發出細不可聞的輕響。
    帳外火把在風裏搖晃,將三十餘道身影的影子扯得歪歪扭扭——各營將領到齊了,有人揉著發紅的眼尾,有人甲胄未卸,肩甲上還凝著昨夜死律波紋留下的白霜。
    “統帥是誰?”最前排的步軍統領張猛先開了口,嗓音啞得像砂紙擦過刀背,“咱們從漠北殺到雲州,折了三千兄弟,連個發令的主兒都摸不著。”他身後的騎將王奎跟著附和:“前日探子來報,王雄餘黨往西邊運了十車玄鐵,說是要鑄降旗。咱拚命保的,到底是乾元的江山,還是某個人的權柄?”
    議論聲像滾油鍋裏的豆子劈啪炸開。
    蘇婉兒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九星痕劍鞘上的鱗紋硌得掌心生疼。
    她望著這些跟著林風從邊陲打到中原的老兄弟,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玉門關,也是這樣的深夜,也是這樣的質疑——那時林風裹著染血的戰袍站在箭雨中,說“等打完這仗,我帶你們去看江南的桃花”。
    現在桃花該開了吧?
    蘇婉兒喉結動了動,沒說話,隻是抽劍出鞘三寸。
    劍尖銀芒掃過地麵,“當、當、當”三聲清響,像春冰初裂。
    最先有反應的是夥頭軍老周。
    這個總被笑稱“拿鍋鏟比拿刀順溜”的胖漢突然直起腰,左腳無意識地往前挪了半步,右腳跟著輕點——正是《守衡謠》的起拍。
    緊接著,弓箭手阿紅的手指在箭袋上敲出同樣的節奏,馬夫老孫的馬鞭在掌心甩出脆響,連張猛腰側的佩刀都跟著劍鳴震顫。
    “這聲……”張猛愣住,伸手按住腰間刀鐔,“像刻在骨頭裏。”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夜,自己中了毒箭昏迷,恍惚間總聽見這樣的鼓點,一下一下叩著他的太陽穴,把遊走的毒血往傷口逼。
    後來醒了才知道,是林風在帳外守了三天三夜,用劍鞘敲著石頭給他續命。
    “你們忘了名字,可身體還記得。”蘇婉兒收劍入鞘,劍鳴餘音裏,她看見張猛眼眶泛紅,王奎的手悄悄按上了刀柄——那是他們每次衝鋒前的習慣動作。
    東邊天際剛泛起魚肚白時,柳如煙的繡鞋已碾過三條青石板路。
    她昨夜沒合眼,星盤上七顆將星的軌跡還在腦子裏轉,其中三顆像被無形的手揉皺的紙,命盤裏“退兵”“議和”的血字刺得她眼疼。
    “查近十日巡營記錄。”她對著暗衛遞來的竹筒吹了口氣,竹箋“刷”地展開,墨字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第三頁右下角,“寅時三刻,左軍李副將、右軍趙參將、後軍周都尉離帳”的記錄連續出現七次,每次後麵都跟著“灶火提前熄滅”的批注——這違反了林風定的“執衡律”:隻要還有一個兵在前線,營中火堆就不能滅。
    “拿星砂。”柳如煙摘下鬢間白玉簪,指甲在簪尾的蓮花紋上一摳,一粒泛著銀芒的細砂落入手心。
    她湊到鼻端輕嗅,甜香裏裹著若有若無的腐味——是死律的餘韻。
    “不是他們變了,”她把星砂按在星盤中央,“是有人剪斷了火與心的線。”
    安眷堂的燭火比往常更亮。
    楚瑤跪在蒲團上,看著對麵婦人顫抖的手攥緊蜜蠟燈。
    那婦人的兒子上個月在青峽關戰死,此刻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們男人死得不明不白,連個統帥都叫不出名字!”
    楚瑤沒說話,隻是將蜜蠟燈輕輕推過去。
    燈芯“劈啪”一聲,迸出幾點火星,緊接著,極輕極輕的鼓聲從燈油裏滲出來——像是用指節敲在骨頭上,一下,兩下,三下。
    婦人的哭聲頓住了。
    她突然想起丈夫出征前的夜,他喝多了酒,抱著她的腰哼著什麽調子,她嫌吵要推他,他卻貼在她耳邊說:“這是咱們大帥教的,等我回來,咱們在院子裏敲著這個調子做飯。”
    “這聲……”婦人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燈麵上,“我男人臨走前哼過。”
    當夜,安眷堂外的七十二戶人家灶火全沒熄。
    橙黃的光從窗紙透出來,連成一片,像銀河落進了人間。
    觀星台的瓦當結著薄霜時,林風才現身。
    他沒穿甲胄,隻著一件青布衫,站在柳如煙身側像道影子。
    柳如煙正低頭用律感塵在星盤上畫軌跡,突然聞到那縷熟悉的甜香——是地脈裏傳來的,和《乾坤訣》共鳴的味道。
    “你不是要我們記住你。”她指尖一頓,星砂在盤上畫出的亂線突然順了,“是要我們記住‘還在’。”
    林風沒說話,隻是抬手輕撫星盤邊緣。
    地脈裏的甜香驟然翻湧,與北鬥殘星共鳴出細碎的光。
    柳如煙立刻解下腰間的銀鈴晃了三下,暗衛的身影從觀星台四角的陰影裏鑽出來,她將半袋律感塵塞給為首的:“撒在李、趙、周三人的必經之路上,凡心律與《守衡謠》偏差者,塵土自燃為痕。”
    三日後校場點兵,日頭剛爬到旗杆中段。
    “戰至今日,統帥何在?”右軍趙參將突然跨前一步,甲胄相撞的聲響驚飛了幾隻麻雀。
    他漲紅著臉,手指幾乎戳到蘇婉兒鼻尖:“我們為何還要流血?”
    話音未落,他腳下的黃土“騰”地竄起一簇藍火。
    火舌舔過地麵,露出一個扭曲的“偽和符”印記——那是王雄餘黨用來傳遞降書的暗號。
    蘇婉兒的劍瞬間出鞘。
    九星痕的寒光映著趙參將驟白的臉,她劍尖點在他心口三寸處:“你的心跳,已背叛了鼓聲。”
    校場突然靜得能聽見旗角獵獵。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抬頭,卻見高台上空無一人。
    可不知是誰先紅了眼,低聲道:“聽見沒?”
    “咚——咚——咚——”
    像有人在風裏,輕輕敲了三下。
    騷動中,老將陳懷瑾的手搭在了腰間虎符上。
    他望著高台上那道無形的身影,喉結動了動,最終隻是將虎符攥得更緊——有些話,等肅清了內鬼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