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流言如刀,心火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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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的天光剛爬上東邊山尖,晨霧還未散盡,焦土的氣息仍在空氣中浮動。
    啞鍾下的林風剛將符種收入懷中,穀外突然傳來喧嘩——是巡防隊的號角混著士卒的嗬斥,“押穩了!”
    他抬眼望去,兩名渾身泥汙的士卒被反剪雙臂押進穀口,後頸沾著帶刺的野藤,顯然是從北嶺密林裏硬拖出來的。
    為首的小旗官抹了把汗,聲音裏帶著壓不住的火氣:“林將軍,這倆崽子在北嶺私會敵使!搜身時還翻出半塊刻著狼頭紋的玉牌——敵國暗衛的標記!”
    那兩名士卒突然劇烈掙紮,其中較瘦的那個漲紅了臉嘶喊:“我們沒私會!是聽……聽營裏傳,林將軍跟敵國戰神有密約!說破陣的啞鍾根本是引敵的信號,等黑淵巨眼睜開,就要把咱們全當祭品!”他喉結滾動,聲音發顫,“我家還有老娘要養,實在怕……怕啊!”
    圍觀的聯盟軍卒瞬間炸開了鍋。
    有人攥緊刀柄低聲罵“放屁”,有人交頭接耳“前日三隊的老張也說看見林將軍深夜往穀外走”,更有幾個老兵紅著眼眶:“我兒子上個月死在黑岩關,莫不是真被當祭品了?”
    趙承誌的青鋒劍“嗡”地出鞘半寸。
    這個月剛因破敵有功升為千夫長的漢子,此刻額角青筋直跳:“林總指揮!你破陣用的符種、鑄的啞鍾,哪樣不是聞所未聞?前日你說‘民心為刃’,難不成是要拿我們的命當刀使?”他劍尖微顫,指向林風胸口,“今日若不給個說法,我趙承誌第一個帶部下退出聯盟!”
    林風站在原地沒動。
    他望著趙承誌泛紅的眼尾,想起三日前這個漢子還跪在穀口,抱著戰死兄弟的牌位說“生當同袍,死亦同穴”。
    此刻風掀起他的衣角,他能清晰聽見周圍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鎧甲摩擦聲,還有更細微的——有人悄悄攥緊了腰間的短刀。
    “趙千夫長。”蘇婉兒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鐵。
    她一步跨到林風身側,玄鐵劍鞘重重砸在地上,震得石屑飛濺,“你說啞鍾是引敵信號——那昨夜鍾鳴時,敵國伏兵何在?你說林風用我們的命當祭品——那三日前他帶著二十人夜探敵營,替你擋下的那支毒箭,是替哪國的祭品擋的?”
    她轉身掃過人群,甲胄上的蜜漬在晨光裏泛著暗金:“諸位,我蘇婉兒在邊關殺了十年敵,見過真叛徒的眼睛——渾濁、發虛,像被狼叼走崽的母狗。”她突然抬高聲音,“可林將軍的眼睛,我在黑岩關見過,在裂穀鑄鍾時見過,此刻就在你們眼前——”她伸手拽住林風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燙得能化冰,亮得能照見人心!”
    人群漸漸靜了。
    趙承誌的劍尖垂了半寸,喉結動了動,卻還梗著脖子:“那……那逃兵的話作何解釋?”
    “作何解釋?”一道清冷女聲從人群後傳來。
    柳如煙不知何時擠到近前,指尖捏著半塊染血的碎布,“這是方才從瘦逃兵靴底翻出的。”她展開碎布,上麵用密線繡著隻銜尾蛇——敵國影舌營的標記,“影舌營專司造謠惑眾,他們的‘真話’,向來比假話毒十倍。”
    她眼尾微挑,掃過那兩個逃兵:“你們說聽營裏傳言——可營裏的傳言,又是誰先說的?是昨夜巡夜時給你們塞酒的夥夫?還是今早替你們補鎧甲的老張?”瘦逃兵的臉“刷”地慘白,另一個高個逃兵突然癱軟在地,額頭撞在青石板上:“是……是西帳的馬九!他說看見林將軍和穿黑鬥篷的人在北嶺碰頭!”
    林風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注意到高個逃兵說“黑鬥篷”時,喉結不自然地動了兩下——那是被人下過“鎖魂咒”的征兆,說話時會不自主模仿記憶裏的關鍵詞。
    “諸位且散了。”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像重錘敲在啞鍾上,嗡嗡震蕩,“三日後決戰,若我林風真有異心,敵國戰神的巨斧會先劈了我的頭。”他望向趙承誌,“趙千夫長,今夜子時,來啞鍾下找我——我讓你看樣東西。”
    人群慢慢散去。
    蘇婉兒握了握林風的手,轉身去安撫還在交頭接耳的士卒。
    柳如煙則垂眸看了眼袖中微微發燙的星砂羅盤——方才擠在人群裏時,羅盤上的命星軌跡突然扭曲成亂麻,分明有外力在幹擾。
    她衝林風使了個眼色,轉身往星台偏殿走,裙角掃過青石板,帶起一縷若有若無的沉水香。
    與此同時,三十裏外的乾元宮。
    楚瑤跪在蜜蠟燈陣中央,指尖撫過第七十二盞燈的燈芯。
    這盞燈屬於趙承誌的母親,此刻燈焰正詭異地逆時針旋轉,映得燈壁上的守字紋扭曲如蛇。
    她聽見殿外傳來啜泣,是三戶軍屬在哭:“我家柱子死得冤!林將軍說那座山 безопас,結果山崩埋了整隊人!”
    “阿姊們。”楚瑤起身,素白的裙裾掃過滿地燈影,“可還記得《守衡謠》的前半段?”她輕輕哼唱:“守衡波,波連波,灶火不滅人不孤……”七十二盞燈的燈焰漸漸穩定,像七十二顆跳動的紅心。
    她使了個眼色,貼身侍女悄悄記下那三戶的姓名——最末一個,正是“趙母”。
    當星子爬上中天時,林風獨自坐在啞鍾下的青石板上。
    徐昭從陰影裏走出來,手中攥著半張染血的紙:“從瘦逃兵懷裏搜的,用隱墨寫的。”林風接過,湊到燭火前——顯影的字跡歪歪扭扭,卻蓋著影舌營的朱印:“借逃兵之口,引趙承誌生疑,亂聯盟軍心,待黑淵巨眼醒時……”
    “停。”林風突然抬手。
    他閉目運轉地聽術,感知百裏內的地脈波動——北嶺方向,有極細的銅哨聲隨風傳來,頻率竟與《守衡謠》的殘音相衝。
    “他們不是傳謠。”他睜眼時眼底泛著冷光,“是用聲音當刀,割民心的弦。”
    “林將軍!”
    柳如煙的聲音從穀口傳來。
    她提著盞羊角燈,燈影裏,她扯開一個昏迷士卒的衣領,鎖骨下淡青色的符印若隱若現——是莫言的“惑心紋”,以活人的血為引,能讓人把謊言當真相。
    “這符紋的氣息……”她抬眼望向黑黢黢的北嶺,“順著風往北,有處廢棄的獵戶小屋。”
    林風站起身,啞鍾在夜風中輕晃。
    他望著柳如煙手中的燈,突然笑了:“去看看。”
    北嶺的夜霧漫過來,裹住了柳如煙的身影。
    她的繡鞋踩過帶露的野草,遠處傳來一聲夜梟的啼叫——像極了銅哨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