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火舌噬謊,真相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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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如煙的繡鞋碾過帶露的野草,草汁混著夜霧沾濕了鞋尖。
    她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起,袖中星砂羅盤的震顫愈發劇烈,像有根細針紮著掌心——這說明離惑心紋的源頭隻剩半裏。
    北嶺的夜林靜得反常,連蟲鳴都被某種韻律壓了下去。
    她停住腳步,鼻尖掠過一絲極淡的蜜蠟味,混著鐵鏽般的血氣。
    抬眼望去,半人高的荊棘叢後露出半截朽木屋簷,青瓦上積著陳年鬆針,簷角懸著的銅鈴早被風雨蝕成暗綠——正是廢棄的獵戶小屋。
    她指尖在腰間摸過,三枚星砂自指縫滑落,悄然埋進腳邊土中。
    待星砂觸地的刹那,周身氣息陡然一斂,連月光都在她身周虛虛晃了晃,像被一層無形薄紗罩住。
    推開門的瞬間,黴味裹著嗡鳴撲麵而來。
    柳如煙瞳孔微縮——梁上懸著七枚小指長的銅哨,哨口纏著浸過蜜蠟的絲線,隨著穿堂風輕擺,每根絲線震顫的頻率都不同,交織成細不可聞的嗡鳴。
    那聲音像根細針,正一下下挑著她耳後的神經——與白日裏扭曲的《守衡謠》殘音,竟是同出一源。
    “借風傳謊,以情為餌……”她嘴角勾起冷笑,指尖撫過腰間軟劍的流蘇,“莫言,你當人心是死物?”
    梁上銅哨突然輕顫,其中一枚的絲線“啪”地繃斷。
    柳如煙抬眼,見那枚銅哨墜下時,哨身映出半張陰鷙的臉——是莫言的倒影?
    不,是絲線裏浸了血,血中凝著他的氣。
    她旋身退到門後,袖中星砂如遊魚般鑽入牆角縫隙,在地麵布成北鬥狀隱陣。
    隻要有人踏過星陣,星砂便會吸住對方氣息,任他遁入地脈也能追出十裏。
    同一時刻,三十裏外的乾元宮。
    楚瑤的指尖在熔爐前懸了懸,爐中紅焰映得她眼尾發亮。
    七十二戶軍屬圍在殿外,交頭接耳的聲音像群麻雀:“公主說要重煉心油,這蜜蠟燈不是保平安的麽?”“噓,林將軍的人不會害咱們。”
    她彎腰拾起趙母剪下的白發,發絲間還沾著灶灰。
    “阿婆,”她輕聲說,“您的頭發比去年更白了。”趙母抹了把眼角:“柱子走後,我總夢見他說山崩時聽見怪聲,像有人在他耳邊喊‘快跑’……”
    楚瑤的手指驟然收緊。
    她將所有發絲與舊衣投入熔爐,紅焰“轟”地竄起三尺高。
    她張開雙臂,袖口滑下露出腕間銀鈴,低誦聲混著鈴音飄出:“守衡波,波連波,灶火不滅人不孤;守衡星,星連星,燈芯長明魂不苦……”
    爐中油膏開始翻湧,原本渾濁的蜜蠟漸漸透出琥珀色。
    楚瑤突然提高音調,清越的嗓音刺破殿宇:“守衡刃,刃連刃,謊言入喉血成河!”
    三記悶哼同時響起。
    人群最前排的老婦、中間的青衫漢子、末尾的趙母突然抱頭蹲下,額角滲出黑血,肩頭皮膚凸起青紫色紋路,像無數條小蛇在皮下亂鑽。
    “這是惑心紋!”楚瑤的侍女驚呼。
    楚瑤卻鎮定地取出玉瓶,將爐中剛凝的新燈油倒入七十二盞燈:“別怕,他們隻是被髒東西附了耳。”她望向那三人,目光如刀,“說,是誰教你們傳‘林將軍誤判山崩’的謠言?”
    老婦渾身發抖,黑血順著指縫滴落:“是……是個穿灰袍的,說隻要……隻要在燈陣前哭,就能讓趙將軍……”話未說完,肩頭紋路“嗤”地裂開,滲出惡臭的黑汁。
    與此同時,聯盟大帳內燭火劈啪。
    林風捏著半張密信的手青筋微凸,燭火在他眼底晃出兩簇冷光。
    帳外傳來巡夜的梆子聲,他突然抬手拍案:“傳眾將!”
    徐昭掀簾而入時,額角還沾著星夜趕路的露水。
    他將三枚銅哨放在案上,銅哨表麵凝結著暗褐色毒斑:“從三個逃兵身上搜的,哨內灌了迷心散,借風聲入人耳。”
    帳門被掀開,十二員大將魚貫而入。
    趙承誌走在最後,靴底沾著泥,眼底泛著血絲——昨夜他跪在母親床前聽了半宿“林將軍害我兒”的夢囈,此刻看林風的眼神仍帶著戒備。
    林風將密信展開,燭火映出“影舌營”三個朱印:“敵國影舌營,專擅以聲惑心。他們不攻城,不破陣,專攻‘信’字。”他捏起一枚銅哨,指腹蹭過哨口的毒斑,“這些哨子,借風聲混入謠音,讓聽者心神漸亂,疑念自生。”
    帳中一片死寂。趙承誌突然攥緊腰間劍柄:“那我母親……”
    “若你母親昨夜聽見的‘誤判’之說,是被人種進夢裏的呢?”林風的目光掃過他發顫的指尖,“地聽術能探地脈,而人心的動搖,比地脈更清晰。”
    趙承誌的劍柄“當啷”墜地。
    他踉蹌兩步,扶住案角:“末將……末將這就去見母親!”
    “不必。”林風抬手止住他,“楚瑤公主已在宮中破了局。”他指向帳外,“此刻,該去收網了。”
    北嶺小屋的星砂突然泛起金光。
    莫言貓腰鑽進門檻時,鞋尖剛觸到星陣,後頸便泛起涼意。
    他猛抬頭,正撞進柳如煙的劍尖——那劍離他咽喉不過半寸,卻像已經刺穿了他的命門。
    “你忘了——《守衡謠》是活的。”柳如煙的聲音像浸了冰的絲弦,“它在軍屬的灶火裏,在母親的白發裏,在每盞蜜蠟燈的芯子上。”她屈指一彈,劍尖挑斷一根銅哨的絲線,“你用蜜蠟封謊言,我用地脈傳真意。”
    莫言想退,卻發現雙腳被星砂吸得死死的。
    他咬牙去摸腰間匕首,手腕突然一麻——林風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掌心按在他天靈蓋上,地脈的震動順著指尖鑽入他識海:“你說的每一句謊,地脈都記著。”
    “不可能!”莫言嘶吼,“我用了活人的血養紋,人心早該……”
    “人心是活的。”林風的聲音像重錘敲在啞鍾上,“你用謊言割它,它便用真相反刺。”
    黎明時分,穀口啞鍾下聚滿了士卒。
    莫言被押到鍾前時,渾身衣物被剝去,露出密密麻麻的青紫色惑心紋,像張猙獰的網覆在皮膚上。
    柳如煙擲出一枚淨化後的銅哨,哨音清越,直上雲霄——同一時間,乾元宮的蜜蠟燈陣爆起金光,楚瑤的歌聲隨著燈焰傳向四方:“守衡波,波連波……”
    雙重音波裹著晨光壓下,莫言的紋路開始融化,像被熱水燙軟的蠟。
    他慘叫著栽倒在地,蜷縮成一團:“饒命!饒命!”
    趙承誌“撲通”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末將險些誤了大事!林將軍,末將願以死謝罪!”
    林風彎腰扶起他,指腹擦去他額角的血:“你謝的不是我,是你母親的白發,是軍屬的灶火。”他望向東方陰雲,那裏隱約傳來金戈之聲,“真正的敵人,從不揮刀。”
    晨霧漸散時,林風獨自站在啞鍾前。
    他望著士卒們將三十六盞蜜蠟燈搬進穀口,燈身刻著與宮中相同的守字紋。
    徐昭捧著燈盞走過他身側,輕聲道:“燈油摻了地脈甜香,能鎮十裏內的聲邪。”
    林風點頭,目光落在燈盞上跳動的火苗上。
    這些燈,今夜要埋在啞鍾四周——他想起昨夜楚瑤唱的“謠外謠”,想起柳如煙布下的星砂陣,想起趙承誌跪地時發紅的眼。
    真正的防線,從來不在城牆,而在人心。
    他伸手按住啞鍾的銅壁,掌心能觸到鍾體內刻的《守衡謠》全文。
    待燈陣埋下,這口沉默了百年的啞鍾,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