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燈亮了,影子卻爬上了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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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婉兒的馬韁在掌心勒出紅痕,黑塔上青藤搖晃的影子終於被山風卷散。
    她一提馬臀,玄色戰馬長嘶著追上隊伍,鎧甲與劍鞘相碰的輕響裏,遠遠瞧見帥帳前“林”字旗獵獵翻卷——那是林風昨日命人連夜趕製的,說是要讓敵營的探子遠遠望來,先怯三分膽。
    帥帳內燭火劈啪。
    林風將拓印好的布防圖平鋪在案上時,墨跡還帶著濕意。
    沙盤裏的陶製兵俑被他推到邊角,蜜蠟燈油順著指尖滴落,在沙麵蜿蜒成細流——不多時,油跡竟與圖上圈出的敵營哨卡位置嚴絲合縫。
    “左路軍前營設伏於鷹嘴崖,後營糧草囤在蘆葦蕩。”他屈指叩了叩沙盤上那灘油跡,“這燈油摻了北境狼毒草汁,沾土即顯形。方才試了三次,沒有一次偏過半寸。”
    帳中諸將的目光跟著油跡遊移。
    有人喉結動了動,是前日還拍著胸脯說“林帥此戰必成”的張副將。
    可角落裏突然響起一聲悶哼:“末將鬥膽問一句——”
    說話的是陳硯舊部周奎。
    他攥著腰間的虎符,指節發白:“林帥深入敵境七日,連半道箭雨都沒挨上。莫不是……他們故意放您回來的?”
    帳內空氣驟冷。
    蘇婉兒按在劍柄上的手緊了緊,劍穗上的銀鈴發出細碎輕響。
    她側身半步,玄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周將軍記性差了?北嶺火場三百盞燈是誰點的?那日你躲在暗溝裏,可親眼見林帥斬了三個哨手,燒了半座焚寨的柴堆。”
    周奎脖頸漲紅,卻梗著脖子不說話。
    帳外忽有穿堂風卷起帳簾,吹得布防圖簌簌作響。
    不知誰低聲嘟囔了句“燈油顯形有什麽稀奇,說不定是提前對好的暗號”,立刻引來了幾道附和的私語。
    “都閉嘴!”蘇婉兒猛地拔劍出鞘三寸,寒光掃過眾人麵門,“要查內鬼,等打完這仗我陪你們查個夠。現在——”她轉頭看向林風,眼底的銳光軟了軟,“聽帥令。”
    林風的拇指摩挲著案角的拓印圖,指腹觸到墨跡未幹的褶皺。
    他抬眼時,目光掃過帳中諸將緊繃的臉,忽然笑了:“三日後校場點兵。我用這圖推演破敵七策,若有一策與實戰不符——”他扯下腰間帥印,“我自解印,跪在校場受罰。”
    帳中安靜得能聽見燭芯爆響。周奎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話。
    此時高台上,柳如煙的夢簡在掌心發燙。
    她倚著箭樓女牆,月光透過雲隙落在鏡麵,那些本該湮滅的傳信符殘痕竟泛著幽藍微光——是近三日夜間,軍營暗巷裏被點燃的匿名符。
    她指尖拂過鏡麵,殘字在虛空中浮現:“石板為偽”“林風已叛”。
    “好個借刀殺人。”她低笑一聲,將夢簡收進袖中。
    轉身時瞥見校場角落,幾個士兵湊在一起交頭接耳,其中一人懷裏還揣著半塊茶餅——是楚瑤遣人送來的安神茶。
    “林帥,楚公主的茶。”親兵捧著木匣進來時,林風正對著沙盤調整兵俑。
    他掀開匣蓋,鬆針香混著茉莉香湧出來,底下壓著張素箋:“宮中婦孺皆安,願前線將士勿為虛聲所擾。”
    當夜,營中起了騷動。
    “信火將滅……信火將滅……”
    值夜的士兵抱著頭蹲在草垛後,額角滲著汗。
    他的同伴舉著火把湊近,見他眼底布滿血絲:“你中邪了?”
    “不是邪!”士兵抓住同伴手腕,“我聽見了!就在耳朵裏,一遍一遍說信火要滅!”
    消息傳到帥帳時,柳如煙正捏著茶渣在燭火下看。
    她用銀簪挑開褐色碎葉,露出幾縷淡紫色苔絲:“回音苔,南疆毒草。沾了它的人,心裏越怕什麽,耳朵裏就越響什麽。”
    “茶是從哪兒來的?”林風的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
    “調度冊上寫的是‘楚公主特供’,但押送的是個臨時補缺的軍需官。”柳如煙翻開隨身攜帶的密錄,“那人叫趙九,三天前才頂了原軍需的缺——原軍需昨日被發現在馬廄裏醉得不省人事,酒壇邊有迷香殘粉。”
    林風盯著案上未動的茶包,突然將茶匣推給蘇婉兒:“封存,一粒渣都別漏。”他又轉頭對柳如煙道,“查趙九的來曆,越細越好。”
    月至中天時,柳如煙的夢簡再次震動。
    她伏在糧倉頂的草垛裏,看著那個穿灰布短打的身影摸黑進來——正是趙九。
    他貓著腰溜到角落,從懷裏掏出枚銅鈴,表麵刻著扭曲的符文,往稻草堆裏一埋就要走。
    “好個監守自盜。”柳如煙摸出枚柳葉鏢,卻在將擲未擲時頓住。
    她摸出夢簡快速記下位置,翻身躍下糧倉,腳步輕得像片雲。
    帥帳裏,林風對著那盞未燃的蜜蠟燈出了神。
    他折斷燈芯,細粉簌簌落在案上,又沾了點水抹開——那些粉末遇濕竟顯出極細的反向符紋,與黑塔下的靜音陣紋路如出一轍。
    “他們不是造謠。”他對著空氣喃喃,“是在養‘信毒’。讓士兵心裏先信了懷疑,謠言就成了真刀。”
    燭火突然搖晃起來。
    林風抬頭,就見帳外的影子被風吹得變形——有一道黑影正貼著帳幕移動,指尖緩緩伸向帥印所在的木匣。
    他的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目光卻落在那道影子上,像在看一隻自投羅網的飛蛾。
    帳外的風卷著草屑掠過,黑影的指尖離木匣隻剩三寸。
    此時,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黑影猛地縮手,轉身隱入夜色。
    林風望著帳外的黑暗,將蜜蠟燈的殘粉攏進掌心。
    他的指節在燭火下投出細長的影子,像把未出鞘的劍。
    “靜步沙。”他低聲念了句,聲音輕得像歎息,“該備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