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我若成魔,誰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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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帥帳之內,風雪的呼嘯被隔絕在外,隻餘下火盆中木炭燃燒的嗶剝聲。
    林風的目光掃過帳內每一位心腹將領的臉,他們的眼中燃燒著同樣的困惑與決絕。
    沒有多餘的言語,他緩緩展開那幅耗費了無數心血繪製的北境防禦圖卷,上麵標注著每一處關隘、每一條暗道,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最後屏障。
    然後,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他雙手用力,清脆的撕裂聲在死寂的帳內回響,堅韌的獸皮圖卷被從中撕開,繼而被撕成無數碎片,紛紛揚揚地落入火盆。
    火苗“轟”地一下竄起,瞬間吞噬了那些代表著退守與苟延的線條。
    “從今日起,”林風的聲音不大,卻如驚雷般炸響在每個人耳邊,“我不再避戰。”
    命令被迅速下達。
    蘇婉兒領命而去,她將動用所有情報渠道,向整個北境,尤其是敵人的耳朵裏,送去一則精心編織的消息——鎮北統帥林風與敵酋一戰,舊傷複發,已於主帳之內閉關療養,生死未卜。
    這是一個破綻百出的誘餌,卻也是最致命的陽謀。
    當夜,帥帳之外,風雪愈發狂暴。
    林風獨自一人,盤坐於帳前,身前燃起一堆熊熊烈火。
    那火焰並非尋常橘色,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深紅,仿佛燃燒的是凝固的血液。
    這便是林家世代相傳的秘法“血火”,以自身精血為引,燃則不滅,其光華能震懾宵小,也能……成為黑夜中最清晰的路標。
    他一動不動,任憑風雪落滿肩頭,任憑那血色火焰在他臉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
    血火升騰,將整片營地照得透亮,他就如同一座沉默而不滅的烽火台,向著黑暗中的窺伺者,發出了最張揚的邀請。
    一日,兩日,三日。
    敵軍的耐心終於在第三日的黃昏被消磨殆盡。
    大地開始微微震顫,沉悶的轟鳴聲自地平線傳來。
    五百名身披重甲、氣息死寂的士卒,簇擁著九尊巨大的青銅鼎,如一股黑色的鐵流,撕開風雪,直撲被血火照亮的主營。
    他們的步伐整齊劃一,不帶一絲生者的氣息。
    “來了!”柳如煙的聲音在林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凝重。
    營地四周,早已被她悄然布下了數十麵古樸的銅鏡,鏡麵光滑如水,此陣名為“照魂鏡陣”。
    此刻,鏡中正映出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那五百名衝鋒的敵軍前鋒,在鏡中竟無半點倒影,唯有一團團幽藍色的火焰在他們原本的位置上瘋狂跳躍、燃燒。
    “他們不是人……”柳如煙的聲音因震驚而微微顫抖,“是‘影蛻’!而且是成品!已經能承載部分承道之力!”
    林風緩緩起身,拍去肩頭積雪,手中長槍發出一聲低沉的龍吟。
    他迎著那股死亡的浪潮走去,身上的血火陡然暴漲,形成一件流動的赤色戰甲。
    兩尊最前方的影蛻速度快如鬼魅,無聲無息地撲至林風身前,利爪上纏繞的藍焰帶著湮滅一切的氣息。
    林風不閃不避,故意露出一絲疲態,槍勢慢了半分。
    “嗤啦——”
    刺耳的嘶鳴聲炸開,血火與藍焰劇烈碰撞,仿佛滾油潑入寒冰。
    林風悶哼一聲,胸口的血火戰甲被撕開兩道口子,整個人借著這股巨大的衝擊力向後倒飛出去,其方向,正是預設的戰場——斷脈峽穀。
    敵軍見一擊得手,以為傳言非虛,頓時士氣大振,不做他想,全軍加速,緊追著林風沒入峽穀狹長的入口。
    就在敵軍主力盡數湧入峽穀腹地的瞬間,蘇婉兒的身影出現在峽穀一側的山壁之上,她手中令旗決然揮下。
    “起!”
    轟隆隆!
    大地劇烈震顫,峽穀兩側的岩壁上,無數預先刻畫的符文驟然亮起。
    地麵裂開一道道猙獰的縫隙,赤紅色的地火岩漿如憤怒的巨龍般噴湧而出,瞬間將峽穀變成一片火海煉獄,徹底封死了影蛻大軍的退路。
    與此同時,峽穀後方,柳如煙如一道青煙,悄無聲息地突入敵軍後陣。
    她的目標明確,正是那名始終被重重保護、身披黑袍的祭司。
    電光火石之間,她已掠至祭司身前,擒住其咽喉。
    那祭司並未反抗,隻是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年輕而狂熱的臉。
    他的額心,烙印著一枚與林風腰間殘鈴同源的古老符文。
    帥帳之內,地火的餘溫依舊讓空氣燥熱。
    被俘的祭司被禁製束縛,卻毫無階下囚的自覺,反而發出一陣陣癲狂的低笑。
    “你以為你在破局?林風,你走的每一步,都在‘祂’的推演之中。”他看著林風,眼神裏滿是憐憫與嘲弄,“這北境,這黑塔,從來都不是終點……它們是產道!我們在此浴血奮戰,不過是為了誕下一位全新的……道承之主!”
    林風的眼神冷如萬年冰川,他上前一步,強大的氣勢壓得祭司幾乎窒息:“誰是‘祂’?”
    祭司的笑容愈發扭曲,他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麽,但下一刻,他的雙眼、鼻孔、耳朵、嘴巴,同時湧出黑色的血液。
    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風化,轉瞬間就化作一捧飛灰,在風中消散。
    唯有一枚古樸的玉簡,從灰燼中“啪”地一聲掉落,懸浮在半空。
    林風伸手握住玉簡,神識探入。
    一段聲音,突兀地在他腦海中響起。
    那聲音沙啞、疲憊,卻又無比熟悉。
    是……他自己的聲音。
    “若你看到此錄,說明‘我’已經失敗。記住,真正的傳承不在血脈,而在選擇。他們想借你的血脈、你的命格、你的手,去造一尊聽話的神。但我偏要成魔——因為隻有魔,才敢燒了這條他們鋪好的路。”
    林風怔立在原地,良久,良久。
    帳外地火的轟鳴和敵軍的哀嚎似乎都已遠去,整個世界隻剩下腦海中那段絕望而決絕的留言。
    忽然,他仰天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涼與瘋狂。
    他猛地拔出背後的長槍,在蘇婉兒和柳如煙駭然的驚呼聲中,毫不猶豫地反手一槍,自刺心口!
    鮮血汩汩湧出,卻未滴落,反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盡數湧向他手中的玉簡。
    他將浸滿心頭血的玉簡,猛地投向帳外那堆不滅的血火之中。
    轟——!
    血火與玉簡相觸的瞬間,赤紅的火焰衝天而起,暴漲千丈,如同一柄擎天巨劍,將整片斷脈峽穀連同蒼穹都染成了妖異的赤紅色。
    火光之中,林風的身影傲立於峽穀巔峰。
    他身上的黑袍在瞬間被焚為灰燼,露出背後一道自幼便有的猙獰舊疤。
    此刻,那道舊疤竟緩緩裂開,流出的不是鮮血,而是與影蛻身上如出一轍的、流動的幽藍火焰!
    藍焰與他腰間那枚沉寂已久的殘鈴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鳴,發出嗡嗡的顫音。
    他遙遙望向極北之地,那座直插雲霄的黑塔方向,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呢喃:“你們要的神,從來就不該是我。”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身後,那枚陪伴了他無數個日夜的殘鈴,發出了最後一聲清越悠長的鳴響。
    叮——
    響聲過後,古老的銅鈴寸寸碎裂,化作漫天星塵,飄散於赤紅色的火光之中,歸於虛無。
    而在那星塵消散的一刻,火光映照下,一道清晰、凝實的影子,終於重新落在了他的腳下,與他緊緊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