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他在塔裏,寫自己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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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塔之內,無天無地,混沌如初。
    四壁之上,矗立著數之不盡的空白石碑,碑麵光潔如鏡,卻又深邃如淵。
    每一麵石碑都映照出一道“林風”的殘影,他們姿態各異,卻都閉目垂首,仿佛是等待被喚醒的木偶。
    那個幼年時在風雪中為全村人引路的持燈者,那個在古老廢墟中斷槍獨行的浴血者,甚至還有一個蜷縮在產道中,掙紮著要破繭而出的嬰孩……這些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塔心中央,一柄虛幻的長槍靜靜懸浮,槍尖之上,一滴殷紅的血珠正挑戰著一個沒有重力的世界。
    它沒有落下,而是緩緩上升,拉成一條線,一句話,一句寫在虛空中的宣言:我不叫林風。
    字跡凝成的刹那,整座高塔發出一聲源自存在本身的嗡鳴。
    其中一麵石碑應聲而裂,蛛網般的裂紋中央,一個古老的“林”字殘痕,若隱若現。
    就在此刻,塔外冰原之上,一聲巨響撕裂了風雪。
    蘇婉兒手中斷槍的槍尖,蘊含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悍然撞上了那扇無形而又堅不可摧的塔門。
    伴隨著空間破碎的刺耳聲響,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裂隙被強行破開。
    她沒有絲毫猶豫,不顧身後柳如煙焦急的警告,一步踏入。
    踏入的瞬間,蘇婉兒的世界轟然崩塌。
    時間、空間、記憶,一切構成“她”的概念都被瞬間抽離。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忘了自己是誰,忘了此行的目的,甚至忘了手中還緊握著半截斷槍。
    隻有一個模糊而執拗的念頭在靈魂深處回響:要找一個人。
    她踉蹌著前行,茫然四顧。
    牆壁上的石碑吸引了她的目光,那光滑的碑麵倒映出的,不是她此刻迷茫的臉,而是一個身披甲胄、塵滿麵、鬢如霜的女子。
    那女子正對著一個模糊的背影雙膝跪地,五體投地,口中喃喃自語,聲音跨越了時空,直接在蘇婉兒的識海中響起:“統帥……我來接你回家。”
    統帥?
    這個稱謂像一道驚雷,劈開了蘇婉兒腦中的混沌。
    劇烈的刺痛從靈魂深處傳來,她猛然驚醒,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沒有絲毫猶豫,她反轉長劍,鋒利的劍刃狠狠劃過掌心。
    尖銳的劇痛如電流般傳遍全身,將那些不屬於她的記憶、不屬於她的情感強行驅散。
    “塔在吞噬記憶……它想讓我變成‘她’!”蘇婉兒臉色煞白,冷汗涔涔。
    她終於明白,這塔內的每一麵石碑,或許都封印著一個與“林風”有過深刻羈絆之人的執念。
    而這塔,正試圖用這些執念將她同化,讓她成為另一個虔誠的信徒,跪倒在那個背影麵前。
    高塔之外,柳如煙麵色凝重。
    她麵前的雪地上,一個繁複的陣法正散發著微光。
    “逆名陣”以蘇婉兒的真名為錨,本該能牢牢鎖住她的神識,讓她在詭譎的塔內不至迷失。
    然而此刻,陣法中央浮現出的,卻並非蘇婉兒的模樣,而是一個看不清麵容的無麵之人。
    那人手持一杆斷槍,身後竟有九盞長明燈,燈火搖曳,亙古不滅。
    “不對,這不是婉兒的因果!”柳如煙心頭一沉,立刻變換法訣。
    她雙手結印,不再試圖錨定,而是轉而催動《乾坤訣》,以自身靈力逆向反推塔身之上那些肉眼不可見的符文流向。
    無數信息碎片如洪流般湧入她的識海,衝刷著她的認知。
    終於,在紛繁複雜的信息中,她捕捉到了一段來自石碑核心的殘破碑文:“名非天授,乃自鑄。每念一次,便是重生一次。”
    柳如煙渾身一震,一個顛覆性的念頭讓她如遭雷擊。
    她一直以為林風是在塔內療傷,或是恢複被剝離的記憶。
    但現在她懂了。
    他不是在找回過去,他是在創造未來。
    柳如煙喃喃自語,聲音裏帶著一絲敬畏:“他不是在恢複記憶……他是在,重新定義自己。”
    遙遠的皇城深宮之內,正閉目調息的楚瑤猛地睜開雙眼,一口心血噴出。
    她捂住劇痛的心口,難以置信地看向身前懸浮的一枚命格玉簡。
    那枚與林風命數相連的玉簡,此刻竟毫無征兆地布滿了裂痕。
    更讓她驚駭的是,玉簡上“林風”二字,正被一抹幽藍色的火焰,一筆一劃,緩緩燒去,化為虛無。
    “不!”楚瑤強忍傷勢,指尖逼出一滴精血,點在眉心,悍然發動了“溯魂咒”。
    她的視野瞬間被拉伸,穿透了無盡空間,降臨在那座黑塔之內。
    她看見了,看見林風正站在塔心,背對著所有石碑。
    他伸出右手,指尖劃過自己的心口,沒有傷口,卻帶出了一縷最本源的精血。
    他用這滴血,在那麵最初裂開的空白石碑上,開始書寫。
    血字浮現,筆走龍蛇,卻隻有一個簡單的詞組:“我在此。”
    他每寫下一筆,塔外,北境冰原的某個角落,便有一座作為天地命格節點的承道黑塔,轟然自燃,崩塌成灰。
    楚瑤的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她終於明白了林風那瘋狂舉動的真正含義。
    這不是逃避,這是宣戰。
    她聲音發顫,一字一句地低語:“他不是在逃命格……他是在,搶命格。”
    塔內,蘇婉兒已經退到了被她破開的塔門邊緣。
    她驚恐地看著那個背影,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目之中,沒有瞳孔,隻有兩團幽藍色的火焰在靜靜燃燒。
    林風的目光越過她,落在其中一麵空白的石碑上。
    他抬起手,沒有用血,隻是輕輕撫過碑麵。
    刹那間,碑麵上浮現出“林風”二字。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字體,既非古篆,亦非血書,而是由無數個細密、淩亂、卻又堅定不移的倒行腳印拚湊而成。
    那是他一路走來,逆天而行,踏出的每一步。
    他開了口,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卻仿佛是宣告萬古的真理:“你們給我的名字,我燒了。但我走過的路,我自己來命名。”
    話音落下的瞬間,塔內所有石碑,無論是空白的還是映照著殘影的,同時迸發出璀璨的光芒。
    每一麵石碑上,都顯現出兩個大字,字體各異,狂草、楷書、篆文、符文……形態萬千,但內容卻完全一致——我在此!
    與此同時,高塔之外,整個極北之地的天穹,毫無征兆地化為一片詭異的血色。
    緊接著,淅淅瀝瀝的血雨從天而降。
    每一滴血雨落在冰原上,沒有融化冰雪,反而憑空生出了一朵妖異的藍色火焰之花。
    無數藍焰之花在雪原上綻放,而在每一朵花的花心,都清晰地浮現出兩個字:林風。
    柳如煙仰望著這毀天滅地般的異象,感受著天地規則因一個人的意誌而被強行扭曲的恐怖,她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聲音裏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震撼:“他不是回來了……他是,把自己活成了規則。”
    塔內,萬碑同亮,規則自成。
    林風抬起手,握住了那柄懸浮在空中的虛影長槍。
    他看著槍尖上那滴為他正名的血,然後,在蘇婉兒驚駭的注視下,緩緩將長槍,插進了自己的心口。
    鮮血沒有流出,長槍化作光點,融入他的身體。
    他閉上眼,在世界陷入黑暗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這次,我寫自己的名——不為承道,不為成神,隻為……不再被選。”
    轟隆——
    整座黑塔,在蘇婉兒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出後,驟然向內閉合。
    大地裂口隨之愈合,仿佛從未出現過。
    屹立於冰原之上不知多少歲月的通天黑塔,就這樣緩緩沉入地底,最終消失不見。
    血雨停歇,藍焰花海盡數枯萎,天地間恢複了往昔的死寂。
    那個曾經名為“林風”的存在的痕跡,似乎被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隻留下了一片被染得斑駁的冰原,和一個無人能夠回答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