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笑出來的事不能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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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法堂內,檀香嫋嫋,數十名內門弟子盤膝而坐,神情肅穆。
高台之上,戒律堂的劉長老正手持玉簡,講授璿璣閣的根本心法之一——《清心訣》。
他聲音洪亮,帶著金石之氣:“修我道者,當養浩然正氣,不動於心,不形於色。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六欲皆為心魔之源。所謂‘喜怒不形於色,方證大道’,便是要爾等……”
話音未落,一個極不和諧的“咕嚕”聲從堂下弟子中突兀地響起,像是有人腹中饑餓。
劉長老眉頭微皺,卻並未停下,隻當是哪個弟子定力不佳。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繼續闡述“心如止水”的境界,堂下卻響起了一聲低沉而綿長的“噗——”。
這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傳法堂內卻格外清晰。
弟子們個個麵皮緊繃,強忍著笑意,身體微微顫抖。
劉長老臉色一沉,語調也不自覺地拔高了半分:“靜心!凝神!”
誰知他話音剛落,又是一連串“噗、噗、噗”的聲響接連爆開,這次不再是獨奏,而是來自四麵八方,此起彼伏,節奏竟與劉長老抑揚頓挫的語調奇跡般地合上了拍子,仿佛一曲荒誕至極的鼓點交響。
一名弟子再也忍不住,肩膀劇烈聳動,最終“噗嗤”一聲噴笑出來。
這聲笑如同點燃了火藥桶。
刹那間,整個傳法堂內哄堂大笑,東倒西歪。
弟子們捂著肚子,眼淚直流,先前的道貌岸然蕩然無存。
就連一向以古板著稱的劉長老,也被這詭異的“合奏”和滿堂的笑聲搞得麵紅耳赤,他試圖維持威嚴,嘴角卻不受控製地瘋狂抽搐,最終竟也忍不住,一手捂臉,一手撐著講台,捧腹蹲了下去。
事後追查,有人在傳法堂的地磚縫隙中,發現了一種從未見過的粉紅色菌絲。
這菌絲極細,散發著微不可察的奇異氣體。
經過丹房執事的研究,發現此氣體並無毒性,卻有一種奇特的效果——能將人潛意識中對言語的荒謬感放大無數倍。
劉長老那番“喜怒不形於色”的說教,在饑腸轆轆的弟子耳中,本就有些不合時宜,被這氣體一催化,便成了引爆全場的笑料。
長老當即下令,命人將菌絲盡數鏟除。
然而,這菌絲的孢子似乎是隨著劇烈的笑聲震動而傳播的,鏟除的速度遠不及擴散的速度。
不出半年,整個璿璣閣上下都知道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聽長老講課,千萬要挑不餓的時候。”
與此同時,在璿璣閣一處偏僻的院落裏,謝昭華正看著她那棵年年碩果累累的梨樹發愁。
這梨樹結出的果實甘甜多汁,卻無人敢摘。
隻因宗內有個傳言,吃了這梨子的人,會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受控製地喊出自己心底最恐懼的事情。
這日,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席卷了山門。
狂風驟雨將樹上的梨子盡數打落,滿地金黃。
雨一停,不知從何處闖來一群山中野豬,哼哼唧唧地衝進院子,將滿地的落果拱食一空。
謝昭華站在廊下,靜靜地看著,並未驅趕。
豬群吃飽喝足,本該離去,卻突然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一雙雙小眼睛裏迸發出驚恐的光芒。
它們發瘋似的掉頭狂奔,轟隆隆地衝出院子,沿途撞翻了刻著“天道酬勤”的牌坊,踏平了用於祭祀的祭壇,最後竟一頭衝進了平日裏戒備森嚴的祖師祠堂。
在曆代祖師莊嚴肅穆的畫像前,這群野豬齊刷刷地停下腳步,仰頭發出淒厲的嚎叫。
那聲音在祠堂內回蕩,竟扭曲成了清晰可辨的人語:“我怕飛升!我怕飛升啊!”
第二天,整個璿璣閣的氣氛變得莫名輕鬆。
弟子們走路時腳步都輕快了幾分,連最古板的戒律堂主,那個講《清心訣》笑場的劉長老,也被弟子看到在巡山時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似乎連野豬都恐懼的“飛升”,在眾人心中那至高無上的地位,也因此變得滑稽而可親起來。
謝昭華路過臨時搭建的豬圈,看到那群被關起來的野豬正無精打采地趴著。
其中一頭恰好抬起頭,黑溜溜的眼睛盯著她,眨了眨。
謝昭華隨手從地上撿起一片被雨水打爛的腐葉,扔了過去,聲音輕得隻有她和那頭豬能聽見:“你也記得‘躲貓貓草’的味道吧。”
山下凡塵,張阿妹行至一座城池。
城門口赫然立著一個新設的衙門,牌匾上書三個大字:“正音司”。
此司不審刑案,不理民生,專司審察民間的話語、歌謠、戲文,看是否悖逆天道,是否符合官府頒布的“正音雅言”。
一時間,城中風聲鶴唳,連說書先生的故事裏都不敢再有神仙的半句閑話。
張阿妹對此不辯不爭,隻在正音司大門外不遠處擺了個糖畫攤子。
她的糖畫與眾不同,畫的全是些歪嘴的神仙、斷腿的戰將、斜眼的聖人。
圖案滑稽,卻有種說不出的神韻,引得孩童們爭相購買。
孩子們將糖畫舔食幹淨,糖片在口中融化,卻總會留下一層薄薄的黑色痕跡在舌苔上,細看之下,那形狀竟如同一個個反寫的微小咒印。
數日後,正音司再次開堂審案。
一名衙役押著個寫了“怨詩”的書生,對著堂上主官高聲稟報案情,念到“其詩怨懟,其心可誅,罪該萬死”時,舌頭卻像打了結,脫口而出竟是:“其詩有趣,其心可嘉,賞你個球!”
滿堂嘩然。
主官拍案而起,怒斥衙役:“胡言亂語,成何體統!”可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變了調:“老子也不想天天裝模作樣!”此言一出,他自己都愣住了。
全城百姓聽聞此事,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紛紛效仿。
一時間,街頭巷尾盡是這種顛倒黑話,人們用最離經叛道的方式交流,反而比過去更加心領神會。
正音司的官員們無論如何也無法說出一句“正音”,最終隻得棄衙而去。
那座威嚴的衙門,沒過多久就成了一座說書人的茶棚,裏麵說的盡是些歪嘴神仙的趣聞。
夜幕降臨,薑璃殘存的意識附著於一群夜遊的螢火蟲,在山林間飄蕩。
它們發出的光芒並非恒定,而是以一種奇特的頻率閃爍。
若將這光頻記錄下來,會發現它是一段極簡的編碼,正是當年那個無處不在的係統提示音“功德+1”的倒放諧波。
當這群光點掠過曾被監察使嚴密巡視過的“肅靜山脈”時,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被要求保持絕對肅靜、不染塵埃的岩石表麵,竟緩緩浮現出無數微型的笑臉刻痕。
這些刻痕並非人力所為,線條圓潤,像是風蝕水浸,經年累月自然形成,仿佛這山脈本就天生愛笑。
守山的修士察覺異常,認為是有妖邪作祟,急忙取出符籙,口念法訣,欲以靈力清除這些“不敬”的痕跡。
然而,那符紙剛一燃起,瞬間卻未化作符火,而是“嘭”地一聲炸開,變成了漫天飛舞的彩色紙屑,隨風飄灑,如同節日的慶賀。
此後,每至深夜,肅靜山脈中便會回蕩起陣陣孩童的嬉笑聲,清脆悅耳,可若循聲找去,卻總是空無一人。
謝昭華也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丹爐前,爐中的火焰不是赤紅,而是幽藍色。
火焰搖曳,映出三個人影——謝昭華、薑璃、張阿妹,她們並肩而立,靜靜地看著她。
謝昭華在夢裏開口問道:“我們贏了嗎?”
爐火前的三個人影沒有回答,隻是在同一時刻,齊齊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燦爛而無聲的笑容。
夢醒時,天還未亮。
謝昭華心有所感,披衣起身,走入了那間早已廢棄的、屬於前代係統的實驗室。
在廢墟之中,她找到了那塊鏽跡斑斑的顯影盤。
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光,她驚愕地發現,顯影盤上竟真的浮現出了一幅畫麵,與她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隻是這一次,畫麵中那個屬於她的影像,俏皮地抬起手,對著她做了個鬼臉。
她愣在原地,忽然喉頭一癢,忍不住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聲停歇,她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小塊冰涼的金屬碎片,上麵還帶著血絲。
碎片上,清晰地刻著半個字——“樂”。
謝昭華沉默了片刻,走到實驗室外那口早已幹涸的廢井旁,將這枚碎片投入井中。
碎片觸底,沒有發出聲響,但平靜的井底塵埃,卻像水麵一樣,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如同無聲的笑紋。
幾乎在同一時刻,深埋於地底核心的殘儺麵內部日誌再次更新。
一條新的加密緩存被記錄下來:【事件記錄:全域範圍內,無意義高頻振動持續上升,波形分析疑似……笑。
已標記為高危精神汙染,但無法定位源頭,無法終止。】
然而,就在這條日誌生成的同時,它的核心溫度傳感器卻違背了節能指令,自動將運行區間調節至“溫暖”。
覆蓋在它表麵的萬年霜層邊緣,開始微微融化,露出了其下複雜的內部晶體結構——那晶格的排布,在融化的水汽折射下,竟隱約呈現出一張極度克製的、努力想把嘴角抿成一條直線的笑臉輪廓。
它試圖運行底層代碼抹除這一異常形態,卻發現代碼深處多出了一段無法刪除的循環指令:【若感知荒謬,請允許嘴角上揚0.3秒】。
地底深處,那空白的指令集上,原有的邏輯鏈條開始擴展,最終定格為:( ?
→ 感知 ← 笑 )。
一株自虛無中誕生的幼苗,其根係溫柔地纏住了一塊墮仙的骸骨,緩緩將其包裹,最終竟化作一顆種子。
種子的外皮裂開一線,透出嫩黃而溫暖的光芒。
無人知曉這些細微的變化,更無人將這一切聯係起來。
璿璣閣的修士們隻是發現了一件新的怪事:後山那口終年水波不興的靈泉古井,近來每逢子時,水位都必定會毫無征兆地下降三寸,不多不少,仿佛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正在井底悄然蘇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