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現在輪到你們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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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口深井,位於宰相府最陰暗的角落,傳聞曾有蒙冤的侍女投井自盡,陰氣森森。
    此刻,在林風的感知中,它卻成了一個絕佳的共鳴之器。
    乾坤訣的內力如無形的根須,順著京城的地脈,精準地纏繞上井壁的每一塊青磚。
    他的意念,化作一柄無形的重錘,朝著深井底部那團積鬱了數十年的怨念與秘辛,轟然砸下!
    並非物理的撞擊,而是一種源自天地法則層麵的撬動。
    “嗡——”
    一聲非金非石的奇異顫音,並未在現實中響起,卻在林風的腦海,乃至整個乾元王朝的地脈深處,轟然炸開。
    他感覺到自己的力量仿佛捅破了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觸碰到了一片更為廣闊、更為古老的“記憶之海”。
    那不是屬於張柬之、李源,甚至不是屬於王雄的罪惡記憶。
    那是一種更深沉、更久遠、被無數代人遺忘、壓抑、刻意抹去的……歎息。
    林風的意念本是精準鎖定王雄,此刻卻像一滴墨落入清水,瞬間被這片浩瀚的記憶之海稀釋、同化、然後引爆!
    他想讓王雄“開口”,但這片被驚醒的古老意誌,卻決定讓整個天地,都開始“說話”。
    同一瞬間,異變陡生。
    並非隻在京城,而是遍及整個乾元王朝,從北境冰封的雄關,到南疆濕熱的雨林,從東海漁村的礁石,到西域荒漠的綠洲。
    所有井畔,所有古槐樹根,所有斷裂的石碑旁,一夜之間,悄然綻放出一種前所未見的花。
    此花不大,色澤素白,無葉,僅有一根纖細的花莖從地縫、石隙、樹根的褶皺中倔強地鑽出,頂著一朵半開的花苞。
    它不似梅,卻有梅的傲骨;不似蘭,卻有蘭的幽靜。
    花開無聲,亦無香氣,仿佛隻是一個沉默的宣告。
    京城,一個以乞討為生的盲眼小姑娘,正縮在牆角躲避著寒風。
    她聽著周圍人對那些貪官被“天譴”的議論,小臉上滿是麻木。
    忽然,她聞到了一股泥土被頂開的清新氣息。
    她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憑感覺摸索過去,觸到了一朵柔軟微涼的花瓣。
    就在指尖觸碰的刹那,小姑娘渾身一顫!
    她的腦海中,那片永恒的黑暗裏,竟亮起了一道光。
    光芒中,一個穿著碎花布裙的年輕女子,正對著她笑,笨拙地轉著圈,跳著不成調的舞。
    那是她從未“見過”,卻在無數次夢中聽母親描述過的模樣。
    “娘……”盲女的眼角,滾下了兩行清淚,嘴角卻緩緩翹起,露出了一個純淨的笑,“原來,你騙我的……你跳舞的樣子,這麽好看……”
    這一幕,在王朝各處上演。
    聾者撫花,竟在心中“聽”到了多年前愛人遺失的叮嚀。
    啞者觸花,喉頭滾動,竟能發出沙啞卻清晰的音節,說出那句被冤屈堵在心裏的話。
    無數藥師、方士為之瘋狂,他們采下花朵,用盡所有方法炮製、分析,卻發現此花不入五行,不屬任何已知藥性。
    它仿佛並非植物,而是一種記憶的結晶,一種意誌的具象。
    有大儒感其“沉默卻勝似千言”的特質,將其命名為——“默語”。
    京城震動,皇宮嘩然。
    王雄的黨羽被揭露罪行所引發的恐慌,瞬間被這場覆蓋整個王朝的巨大異象所取代。
    這不再是林風的“妖術”,這分明是真正的“天變”!
    然而,更震撼的景象,接踵而至。
    就在“默語”花開遍九州的第三日,夜幕降臨時分。
    轟!轟!轟!……
    九道粗壯無比的金色光柱,毫無征兆地從乾元王朝的九處廢墟遺跡中衝天而起,撕裂夜幕,直入雲霄!
    光柱起於舊都的觀星台、荒廢的合歡宗舊址、埋葬了無數冤魂的萬魂碑、傳說中女子祈願的聽娘亭、埋著無名女嬰的跑丫坡……每一處,都與被遺忘的、屬於女子的曆史息息相關。
    九道光柱橫貫天地,卻沒有釋放出絲毫破壞性的力量。
    光芒柔和,不傷一人一物。
    所有沐浴在光芒下的人,無論男女老幼,心中都莫名升起同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
    “我可以不說,但必須是我自己決定,說不說!”
    這念頭如同晨鍾暮鼓,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那些曾被壓迫、被噤聲、被無視的人們,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為“自我”的火焰。
    光柱之內,並非空無一物。
    無數枚藤蔓纏繞的果實緩緩旋轉,果殼之上,流光閃爍,浮現出一個個女子的名字。
    有些是史冊上都未曾記載的先祖之名,有些是如今默默無聞的村婦之名,甚至,還有一些是從未出現過,仿佛是為未來尚未出生的嬰兒預留的姓名!
    這一刻,屬於她們的曆史,被強行銘刻在了天地之間。
    而在西北大漠,一個奇異的傳說也隨之傳開。
    那個終日在跑丫坡下嗑著瓜子,仿佛脫離了世間所有目的性的“張阿妹”不見了。
    村民們隻在老槐樹下,發現了一雙她穿舊的破布鞋,鞋裏用瓜子殼整整齊齊地拚了兩個字:“走了。”
    數日後,有牧民在沙漠深處,發現了一座不知何時出現的無名小廟。
    廟裏沒有神像,隻供著一塊幹硬的米糕和一枚指甲蓋大小的布條,上麵用粗糙的針線繡著“阿妹”二字。
    最詭異的是,廟前石凳上,坐著一個“人”。
    它由風吹來的草莖、落葉和沙塵自然堆疊而成,惟妙惟肖地維持著張阿妹生前嗑瓜子的姿態。
    每當黃昏日落,便有微風拂過,那草人的手指會輕輕一彈,灑下一枚真實的、帶著陽光溫度的瓜子殼。
    牧民們敬畏不已,稱之為“息形祠”。
    他們前來祭拜,不求功名利祿,不求風調雨順,隻求一件事——“願我,能被記得本來的模樣。”
    宰相府,死一般的寂靜。
    王雄看著窗外那貫通天地的金色光柱,臉上的鐵青早已褪去,隻剩下一種源於未知的、深徹骨髓的恐懼。
    他以為對手是林風,可現在,他發現自己麵對的,仿佛是整個世界。
    “相國……相國大人……”一名心腹顫抖著聲音,“井……咱們府裏那口井……”
    王雄猛地回頭,眼中布滿血絲。
    “井怎麽了?”
    “井裏……開滿了‘默語’花。而且……而且井水倒映出的,不是天空,而是……而是無數張女人的臉,她們都在笑……”
    王雄一個踉蹌,癱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語:“瘋了……全都瘋了……”
    林風府中,柳如煙獨自站在院中的水缸前。
    她看著水麵倒映出的自己,卻又不是自己。
    那水麵之上,仿佛有千萬張女子的麵容在不斷疊加、變幻。
    有將門虎女蘇婉兒的英氣,有傀儡公主楚瑤的聰慧,有那個嗑瓜子的張阿妹的漠然,還有無數她情報網中記錄過的,或悲或喜,或剛烈或溫柔的無名女子的臉龐。
    她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倒出最後一點晶瑩的蜂蜜,沒有像往常一樣用來調茶,而是輕輕塗抹在自己的嘴唇上。
    她對著水麵,對著那萬千重疊的倒影,用一種近乎宣告的語氣,輕聲說道:
    “我說了。”
    刹那間,水波劇烈蕩漾,那萬千影像仿佛活了過來,用一種穿越時空的回響,齊聲應道:
    “我們說了。”
    這一夜,林風盤坐於密室之中,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被他引爆的、席卷了整個天地的龐大意誌,在完成了這場盛大的宣告之後,正在緩緩平息。
    那九道光柱漸漸黯淡,天地間的共鳴也趨於寧靜。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穿透牆壁,望向院中那株不知何時也開出了一朵“默語”花的小樹。
    那盛放到極致的素白花瓣,在寂靜的夜色中,微微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