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老天爺查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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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抹青銅色的微光如同附骨之疽,在明鑒城的上空固執地盤旋,每一次閃爍,都讓大地傳來一陣微不可查的震顫。
    那並非物理層麵的搖晃,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悸動,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巨指,正在反複撥動這座城市的因果之弦,試圖找出那個不和諧的音符。
    虞清晝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高懸於天穹之上的監察意誌並非要直接降臨,它的行為模式更像是一種冷酷而精密的程序。
    它在執行“真實性校驗”,通過一次次掃描與比對,逐步收縮範圍,最終鎖定她這個“異常源”。
    這種感覺,就像被一頭來自星海之外的獵犬循著氣味追蹤,無論你如何躲藏,它總能嗅到你存在過的痕跡。
    她回到謊言花園的古井旁,從袖中取出一片晶體。
    這是她當初離開熔爐時,特意從底部刮下的一小塊澄心砂結晶,其純度遠超尋常。
    此刻,她將這片結晶置於一張空白的符紙上,指尖凝起一縷微光,緩緩注入其中。
    她要解析的不是澄心砂的藥性,而是它的“記憶”。
    在她的靈視之下,澄心砂那原本純淨無瑕的內部結構,竟呈現出一種詭異而規律的扭曲。
    每一粒細微的砂礫,都像一枚被格式化後的硬盤,雖然表麵空無一物,但其最底層的磁道上,卻烙印著一個被強行抹除的“謊言”的殘影。
    一個念頭、一句妄言、一段不切實際的幻想……無數被澄心砂“淨化”掉的思維,其數據並未憑空消失,而是被忠實地記錄了下來,如同一個龐大數據庫的日誌備份。
    虞清晝的瞳孔驟然一縮,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她終於明白了對方的圖謀。
    “他們在收集‘錯誤數據’……”她喃喃自語,聲音冰冷,“用我們被壓抑的想象力,來訓練一套全新的、專門針對‘謊言’的審查模型!”
    這是一種降維打擊。
    對方根本不在乎謊言的內容是什麽,隻在乎“說謊”這個行為本身。
    它們收集足夠多的“樣本”,就能推演出一套算法,精準識別並定位任何偏離“基準現實”的思維波動。
    屆時,明鑒城將不再需要澄心砂,那青銅儺麵隻需掃過,就能將一切“異端”思想扼殺於萌芽。
    不能再等了。
    虞清晝當機立斷,連夜行動。
    她以謊言花園為中心,選定了城中七處規模最大的影奴聚居地作為支點,要布下一座前所未有的奇陣——千謊同構陣。
    這座大陣的核心,並非什麽威力強大的符籙或法寶,而是她從孩子們手中收集來的數百張塗鴉。
    那些畫在破布、爛木板、甚至是石片上的稚嫩筆觸,充滿了成人無法理解的純粹幻想。
    “我是龍王爺的私生子,我的眼淚會變成珍珠。”
    “月亮是塊大酪,昨天掉了一小塊下來,正好砸中了我的頭。”
    “我家地裏種的不是蘿卜,是能長出翅膀的胡蘿卜,吃了能飛。”
    這些天真爛漫、毫無邏輯可言的“敘事”,在虞清晝眼中,卻是對抗那套冰冷審查模型的最佳“幹擾碼”。
    它們不遵循任何現實規律,無法被歸納,無法被建模,是純粹的、混沌的創造力。
    她將這些塗鴉分發下去,命人連夜送往七處支點,埋設於陣眼。
    當夜幕最深沉的時刻,她站在古井旁,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
    隨著她一聲低喝,謊言花園中的那株透明奇樹驟然大放光明,一道道無形的光帶從樹上射出,精準地連接向城中七個方向。
    一張覆蓋全城的動態認知網,悄然編織而成。
    幾乎在陣法啟動的瞬間,高天之上的青銅儺麵虛影再次閃爍,一道比之前強力數倍的掃描光束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然而,當光束接觸到這張認知網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儺麵背後的監察係統似乎瞬間陷入了邏輯混亂。
    它接收到的反饋信息駁雜到了極點,在它試圖解析的這片區域裏,竟同時存在著三千七百二十一種相互矛盾、彼此衝突的曆史版本!
    在某個版本裏,明鑒城三年前毀於一場大火;在另一個版本裏,城主其實是一條修煉千年的鯉魚精;而在第三個版本中,這座城市根本就不存在,隻是一個旅人夢中的泡影。
    每一個版本都有其對應的“證據”和“邏輯鏈”,它們都源自那些被壓抑的“無效敘事”,此刻在陣法的加持下,被放大到了與“真實曆史”同等的權重。
    監察係統無法確定任何一個版本為“基準現實”,其龐大的算力被這些無窮無盡的“垃圾數據”所淹沒,運算軌跡出現了明顯的遲滯和卡頓。
    最終,那道掃描光束仿佛不堪重負般猛地一縮,青銅儺麵緩緩退入更高遠的天際,選擇了懸停觀察。
    第一輪對抗,虞清晝險勝一籌。
    但她知道,這隻是暫時的。
    對方很快會調整策略,下一次攻擊必然更加致命。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沉默的盲童,抱著他的糖甕,走到了謊言花園最高處的一塊岩石上坐下。
    他伸出纖細的指尖,蘸了蘸從古井中彌漫出的、帶著謊言氣息的霧氣,開始在空中緩慢地書寫。
    他寫的不是任何已知的文字,而是一種由曲線和光點組成的、繁複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符號。
    每一筆落下,都有一縷微不可見的金色光絲從空中垂落,如蛛絲般輕柔地纏繞進地脈深處。
    虞清晝的目光凝固了。
    這套符序……她認得!
    薑璃在她的識海中,曾一閃而過地刻下過這套禁忌符文的殘篇,那是足以動搖世界底層規則的“源代碼”,本應早已被係統徹底清除。
    她心頭劇震,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浮上心頭:“你不是……你不是那個盲童……你是她留在這條時間縫隙裏的……回聲?”
    盲童沒有回答,隻是繼續專注地書寫著,那張稚嫩而空洞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他輕輕搖了搖頭,仿佛在否定她的猜測,又像是在說,他的身份並不重要。
    當最後一筆完成的刹那,整個謊言花園,連同下方的土地,都突兀地失重了片刻,仿佛被從時間軸上輕輕地托起,又被悄然放回。
    一切恢複如常,似乎什麽都未曾發生。
    但虞清晝知道,本質已經改變。
    自這一刻起,任何外來的神識,無論多麽強大,在探查此地時,其得到的時間戳都將被強製鎖定為——“三年前”。
    他們為自己贏得了一段被篡改的“過去”。
    “嗡——”
    古井上方,玄的身影再度顯現。
    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稀薄,構成身體的金色驗證碼如風中殘燭,不斷剝落、消散。
    他的聲音破碎得如同信號中斷的電波,充滿了急促的警告:
    【他們……要降下‘正名雷劫’……一種專……誅偽言的天罰……一旦落下……所有……未經‘係統’認證的敘事……都將被強製……歸零!】
    虞清晝聞言,非但沒有驚慌,唇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歸零?那就讓它們認證不過來。”
    她轉身麵向花園中那些滿臉惶恐的影奴與幸存者,聲音清越而堅定:“拆了那些木牌!全部削成符簽,每人一支!”
    眾人不解,但還是立刻照做。
    很快,數千支粗糙的木簽被分發到每個人手中。
    “從現在起,每天在這支簽上寫下一件你們想做卻做不到的事。”虞清晝下達了第二道命令,“但有一個規矩:嚴禁重複!你們今天寫下的內容,明天必須更換!而且,不能與任何你認識的人雷同!”
    她的策略簡單而粗暴:既然對方要“認證”,那她就製造出無窮無盡、高速迭代的信息流,形成一片無法被建模、無法被預測的敘事湍流。
    一人今日寫“我會飛”,明日就必須改成“我其實是一隻鳥”,後日再變為“飛行是我與生俱來的前世記憶”。
    一個謊言剛剛誕生,立刻就被另一個新的、更荒誕的謊言所覆蓋。
    數千人,數千種敘事,每日都在瘋狂刷新。
    當那“正名雷劫”終於醞釀完畢時,整個明鑒城的天空都被壓成了暗沉的鉛灰色。
    九道足以貫穿天地的金色巨雷,帶著審判萬物的無上威嚴,撕裂雲層,目標直指謊言花園的古井!
    然而,就在雷光即將觸地的一瞬間,異變陡生!
    那九道煌煌天雷,竟在半空中猛地一頓,隨即如玻璃般碎裂開來,化作億萬條細小的金色電蛇,向四麵八方瘋狂竄去。
    它們失去了統一的目標,開始各自追逐不同的“真相定義”。
    有的電蛇試圖追擊“第一個說謊的人是誰”;有的則瘋狂尋找“那個最大的、最核心的謊言”;還有的電蛇糾纏在一起,試圖驗證“是否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說謊”。
    它們彼此衝突,互相抵消,在空中拉出一道道絢爛而致命的電網。
    最終,這片狂亂的雷霆之力在內耗中徹底失控,轟然一聲,炸成了一片覆蓋整個花園的、彩虹般的光霧。
    虞清晝就站在這場風暴的中心,衣袂翻飛,發絲輕揚,周身纖塵不染。
    她抬起眼,望著那漸漸消散的光霧,輕聲說道:
    “你們忘了——當這裏再也沒有人執著於何為真、何為假時,雷,也就沒了劈人的理由。”
    劫後第三日,天地一片澄明。
    盲童默默地走向那株通體透明的奇樹。
    樹上,已結出了一枚拳頭大小的果實,果皮如琉璃般晶瑩剔透,內裏隱約可見千萬張人臉在流轉,他們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不同版本的“我是誰”。
    他伸出小手,將這枚集萬千謊言於一身、尚未被命名的果實輕輕摘下。
    然後,他走到井邊,將其投入了那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之中。
    井水沒有濺起一絲波瀾,反而瞬間沸騰,升起一團濃鬱得化不開的氤氳霧氣。
    霧氣在高天之上不斷翻滾、重組,最終,竟幻化成了一座宏偉城市的輪廓。
    那是一座倒懸於空中的城市,樓宇由泛黃的書頁堆砌而成,街道上流淌著漆黑的墨汁,高大的城門匾額上,用一種古老到無人認識的篆文,寫著兩個大字:
    謊都。
    古井旁,玄最後的身影徹底化為光點,在消散前,他留下了最後一句話語,如同來自另一個維度的低語:
    【空白指令集……開始了。】
    話音落,他身形徹底潰散,唯有一串緩緩消逝在空氣中的金色驗證碼,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啟:
    根訪問權限已授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