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爐蓋開了,輪到咱們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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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縷紫灰色的煙氣,如同一條有生命的毒蛇,自爐蓋的縫隙中探出頭來,在半空中扭曲、盤旋,散發出一種古老而腐朽的氣息。
這氣息並非純粹的邪惡,而是一種將生命與死亡、創造與毀滅混雜在一起的混沌。
虞清晝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片葉影中的畫麵。
她的心跳沒有加速,反而變得更加沉穩,每一次搏動都仿佛與身旁那株透明幼樹的根係脈動合而為一。
“方位,地脈深處,三萬六千丈。”
她沒有回頭,聲音冷靜得像是在宣布一個既定事實。
話音未落,她的人已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猶豫地衝向地麵,雙手結印,身形竟如水滴融入湖麵般,毫無阻礙地沉入了堅實的岩層之中。
盲童的身影緊隨其後,他沒有虞清晝那般淩厲的破法之能,但腳下輕輕一點,腳下的土地便自動變得柔軟,如活物般將他吞沒,又在他身後迅速合攏,不留一絲痕跡。
地脈深處的壓力足以將鋼鐵碾成粉末,無盡的黑暗中,地火熔岩如巨龍的血脈般蜿蜒流淌,發出沉悶的咆哮。
虞清晝周身籠罩著一層淡藍色的符文光暈,將一切足以致命的威脅隔絕在外。
她如同遊弋於深海的魚,精準地循著那冥冥中的感應,一路向下。
不知穿過了多少岩層,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地下空洞出現在眼前。
空洞的中央,靜靜矗立著一口通體青銅的巨型丹爐。
它實在太大了,仿佛一座倒扣的山嶽,爐身高達百丈,表麵布滿了斑駁的銅綠與時光的刻痕。
更引人注目的是,爐體表麵並非光滑,而是覆蓋著一層細密的、如同被烈火焚燒過的焦黑痕跡。
虞清晝懸浮在半空,凝神細看,瞳孔微微一縮。
那不是普通的焦痕,而是由無數細如發絲的灰燼熔煉而成。
在灰燼的紋路間,她辨認出了一個又一個娟秀而決絕的名字。
李清月、趙婉、孫秀英……
每一個名字,都對應著璿璣閣曆史上的一位女修,她們都曾是“舊命書”上的犧牲品,是謝昭華率眾焚毀的那本罪惡之書的見證者。
如今,她們的名字,她們的反抗,竟化作了這丹爐的外殼,成了封印,也成了守護。
虞清晝緩緩飄落,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上縈繞著一縷鋒銳的符光,如同一柄無形的刀。
她以符刀為引,輕輕叩擊在冰冷的爐壁上。
“咚——”
一聲沉悶悠遠的回響,在地窟中擴散開來。
緊接著,一個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音,從丹爐的內部,回應了她。
“咚……咚……咚……”
是心跳聲。
那心跳的節奏,緩慢而堅定,竟與虞清晝此刻感知到的、透明幼樹根係在地脈深處的搏動頻率,完全一致!
盲童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丹爐底部,他蹲下身,將耳朵貼在滿是名字的焦痕之上,那雙空洞的眼眶對著爐壁,仿佛能看穿這厚重的青銅。
他靜靜地傾聽了許久,久到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
終於,他緩緩直起身,轉向虞清晝,輕輕點了點頭,吐出兩個字:“活著。”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用一種超越了他年齡的古老語調補充道:“她沒有死。她將自己最後的一縷真靈,封入了‘因果閉環’。以丹爐為界,以眾生重寫命運的願力為薪柴,隔絕了天道的探查,等待一個可以重啟的契機。”
虞清晝瞬間了然。
謝昭華不是在等死,她是在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進行一場漫長到極致的“假死脫機”。
她沒有浪費時間感慨,腦海中迅速翻過那部從願契坊得來的禁忌古卷——《偽命錄·返真篇》。
書頁翻飛,一個同樣凶險而大膽的術法浮現在她心頭:借爐還魂。
此術需集齊三樣引子。
一為“不認命之淚”。
此物不難,虞清晝早有準備。
她取出一個琉璃小瓶,裏麵裝著數十顆晶瑩的淚珠。
這些都是她派人收集而來,皆是那些曾食用夢田靈米、在夢中與過往和解的女子們,醒來後流下的釋然之淚。
每一滴,都蘊含著掙脫宿命的強大意誌。
二為“未命名之火”。
她攤開手掌,一朵在謊語光花之上自然燃起的幽藍色火焰靜靜跳動。
這火焰不灼燒萬物,隻燃燒虛妄,是謊言凝結成的真實之火。
三為“反證之骨”。
看到這四個字,虞清舟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此物,需尋回那些被天道法則烙印下的“實驗體”編號殘片,如鐵枷、鎖鏈等,從中提煉出最核心的烙印結晶。
但這結晶無法獨立存在,必須有一個特殊的容器來承載——一塊屬於施術者本人、被噬魂魔紋浸染過的靈骨。
這是以自身為憑證,向天道宣告:我,作為你標記過的“錯誤”,現在要反向證明另一個“錯誤”的存在。
虞清晝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她卷起左臂的衣袖,露出那道猙獰盤踞、宛如活物的噬魂魔紋。
她右手並指成刀,符光亮起,對著自己的臂骨,便要剜下!
“嘶——”
那噬魂魔紋仿佛感知到了她的意圖,竟發出一聲尖銳如悲嘯的嘶鳴,魔紋表麵黑氣翻湧,似乎想要阻止。
然而,這悲嘯中,卻又帶著一絲奇異的共鳴。
它同樣是“被強加的命運”,它比誰都明白,這一刀斬下去的,不僅僅是虞清晝的骨,更是所有被係統寫下的、不容辯駁的判詞。
最終,魔紋的嘶鳴化為低吼,黑氣收斂,默許了她的行為。
一小塊晶瑩如玉、卻又被絲絲黑氣纏繞的靈骨,被虞清晝麵不改色地從手臂中剜出。
傷口處沒有流血,隻有符光閃動,瞬間愈合。
她將那塊“反證之骨”托在掌心,又從懷中取出一塊鏽跡斑斑的鐵枷殘片,以“未命名之火”煆燒。
鐵片融化,最終隻剩下一粒沙礫大小、閃爍著冰冷數據光澤的結晶,穩穩地落入了靈骨的凹槽之中。
三物齊備。
虞清晝深吸一口氣,將裝著淚珠的琉璃瓶、跳動的幽藍火焰,以及那塊承載著烙印的靈骨,依次投入丹爐底部那道狹窄的縫隙之中。
做完這一切,她盤膝而坐,引動懷中那本由玉冊拓印而成的“立法者名錄”。
“願契坊,立規者,柳七娘……”
“願契坊,立規者,陳阿婆……”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地窟中回蕩,每念出一個名字,丹爐表麵,那個對應的、由灰燼構成的名字便會亮起一道柔和的微光。
三百七十二個名字,三百七十二道符紋。
當最後一個名字念畢,整座丹爐如同一張被點亮的星圖,光芒流轉,莊嚴而神聖。
就在此時,一直靜立的盲童,緩緩張開了嘴。
一顆乳白色的珠子從他口中浮現,正是他當初吞下的那枚神秘種子所化。
珠子表麵光華內斂,蘊含著磅礴的生機與時間之力。
盲童捧著珠子,抬起手,用指甲在自己眉心輕輕一劃,一滴殷紅的心頭血滲出,滴落在珠子之上。
乳白色的珠子瞬間被染成了剔透的血紅色。
他沒有絲毫停頓,將這顆血珠含入口中,對準爐蓋與爐身的接縫,猛地噴出一口混雜著心頭血的霧氣!
“噗——”
血霧觸碰到接縫的刹那,沒有發出巨響,而是瞬間被吸了進去。
緊接著,整座地窟被一股無法形容的紫灰色光芒徹底充滿!
那光芒並不刺眼,卻仿佛能穿透靈魂,讓虞清晝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沉寂了不知多少萬年的意誌,正在蘇醒。
爐內,傳來一聲悠長、滿足的吸氣聲。
仿佛一個沉睡了千年、做了無數噩夢的人,終於在故鄉的晨光中,睜開了雙眼。
轟——!!!
沉重無比的爐蓋,在一股無形巨力的推動下,轟然向上彈開!
沒有驚天動地的威壓,沒有席卷八方的靈力風暴。
隻有一縷輕煙,如同初春的柳絮,嫋嫋升起。
煙氣在半空中緩緩凝聚,勾勒出一個女子的麵容輪廓。
那麵容清冷而美麗,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正是璿璣閣曾經的立法者,謝昭華。
她無聲地張了張嘴,但虞清舟卻清晰地在腦海中聽到了她的聲音,那聲音空靈而遙遠,帶著一絲無奈的苦笑。
“我沒想回來……是她們不肯讓我走。”
虞清晝瞬間明白了“她們”是誰。
是那些在夢中修改了自己命運的女子,是那些痛哭流涕、與過去和解的靈魂。
她們的每一次自我寬恕,每一次對命運的不屈,都化作了一份最純粹的願力,跨越時空,為這縷幾乎消散的殘魂,添上了一分不容消逝的重量。
真正的複活,從來不是什麽神跡,而是千萬人心中不願放手的執念,堆砌而成的奇跡。
虞清晝站起身,取出那本封神台的拓印本,鄭重地遞向那煙霧凝成的身影:“請您,為這新生的規則,題寫序言。”
謝昭華的輪廓卻沒有伸手去接,她隻是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的地窟岩壁,仿佛能看穿萬物,看到九州大地上每一個正在努力生活的人。
“你們寫的,才是真經。”
話音落下,她那煙霧構成的麵容,便如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化作億萬個微不可見的光點,沒有絲毫留戀地融入了腳下的地脈之中,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九州各地,同時出現了不可思議的異象。
正在熬藥的藥童驚駭地發現,鍋裏的湯劑表麵,竟自行浮現出一行行從未見過的藥方歌訣;村婦在燈下繡花,恍惚間,手中的針腳竟莫名組成了一幅玄奧的丹訣圖譜;就連不識字的孩童在地上塗鴉,畫出的線條,也隱隱散發出一陣清淡的藥香……
這是她的回歸,卻不再以一人之身去創造。
她化入了眾生的日常,成為了這個世界規則生長中,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的隱性催化劑。
三日後,虞清晝返回封神台。
她抬頭望去,隻見那株透明的幼樹頂端,又新長出了一片葉子。
那葉片半虛半實,表麵流轉著不斷變化的丹方與符籙,如同一本活著的、自我演化的典籍。
她正凝神觀察,身後傳來盲童輕微的腳步聲。
“她說,”盲童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下次見麵,想嚐嚐會飛的貓做的魚羹。”
虞清晝聞言,驀然一笑,那清冷的眉眼仿佛冰雪初融。
她抬起頭,望向頭頂那片無垠的虛空。
曾經漂浮著殘破銅鏡的地方,如今,已有幾顆零星的光點在自行聚合,它們排列的形狀,像是一句誰也不認識的古老話語。
萬物,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書寫新的篇章。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身上,袖袍之中,那根早已在薑璃拔管時便已碳化、失去了所有功用的直播鏡銀線,此刻正安靜地躺著。
然而,就在虞清晝的注視下,在這根象征著舊日監控與謊言的漆黑殘骸頂端,正悄然生出了一絲微弱、卻又無比堅韌的綠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