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綠芽會說話,它說別信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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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抹綠意,頑固得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
    它從徹底的死亡——那根被法則之力焚毀、早已碳化的銀線中誕生,本身就是對舊有秩序最大的嘲諷。
    虞清晝的指尖輕輕拂過,那綠芽竟仿佛有靈性般微微一顫。
    她沒有猶豫,立刻返回封神台,將這根詭異的銀線小心翼翼地置於那本由玉冊拓印而成的“立法者名錄”之上。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綠芽似乎從玉冊中汲取到了某種無形的力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生長。
    它沒有長出葉片,隻是筆直地向上延伸,如同一根纖細的碧玉針。
    而每當它向上生長一寸,其下方的玉冊邊緣,便會憑空滲出一行細如蚊足的墨跡。
    那並非人力書寫,更非符法顯化,而是構成冊頁的紙張纖維,在一種未知規則的驅動下,自行重組、變色,形成了一個個清晰的字句。
    第一行字跡凝固成形:天光是鎖,不是路。
    虞清晝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行字,像一道驚雷在她心底炸響。
    天光,在所有修士的認知中,是仙界投射而下、維持世界穩定與秩序的道標,是修行的指引,是一切規則的源頭。
    可這株綠芽卻說,它是鎖。
    更讓她心神劇震的是,這些文字的語氣,那種於絕境中暗藏機鋒、以戲謔姿態揭示殘酷真相的風格,竟與薑璃早年在直播鏡中與她秘密交流時留下的暗語,如出一轍!
    薑璃!
    這個名字像一道魔咒,讓虞清晝瞬間繃緊了神經。
    她立刻意識到這其中的滔天風險。
    這綠芽,這文字,是一種全新的、尚未被天道監察係統識別的“代碼”。
    一旦被外界,尤其是那些無處不在的監察使察覺,下場隻有一個——連同整個封神台,被更高層級的力量進行徹底的數據格式化清洗!
    “封鎖東閣!”虞清晝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啟動三重隱文陣,隔絕一切內外神識探查,任何人不得靠近!”
    命令傳下,數道符光衝天而起,將封神台東閣籠罩在一片迷蒙的霧氣之中,徹底從外界的感知中“抹”去。
    做完這一切,虞清G晝才將目光重新投向那株透明的幼樹。
    她需要答案。
    她自儲物法器中取來七盞形態古樸的願燈,按照夜空中北鬥七星的方位,穩穩置於幼樹四周。
    這七盞燈裏燃燒的並非凡火,而是那些在夢田中與過往和解的女子們,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
    虞清晝並指如刀,在自己指尖輕輕一劃,一滴殷紅中帶著淡淡金絲的精血滲出。
    她沒有絲毫遲疑,依循《偽命錄·返真篇》中記載的“問木通靈術”,將這滴血精準地點染在透明幼樹那片半虛半實的葉脈之上。
    嗡——
    七盞願燈的火焰同時暴漲三尺,光芒交織,盡數匯入幼樹體內。
    那片新生的葉子立時泛起一層柔和的熒光,葉麵之上,水波般蕩漾開來,映出了一段段斷續、詭異的畫麵。
    畫麵中沒有山川河流,隻有無盡的黑暗。
    黑暗裏,一雙又一雙眼睛突兀地睜開。
    有人的,有妖的,有魔的,甚至還有一些無法名狀的生靈。
    它們的數量多到無法計數,仿佛遍布了整個宇宙。
    而所有眼睛的瞳孔中,都倒映著同一片星空。
    但詭異的是,每一雙眼睛裏的星空,其星軌排列都各不相同,仿佛存在著億萬個互不統屬的“天象”!
    就在虞清晝試圖解析這畫中深意時,一直靜立在旁的盲童,忽然毫無征兆地抬起了手。
    他那空洞的眼眶對著虛空,手指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平滑的弧線,最終指向了南鬥六星的方向。
    然而,他指尖停留的位置,卻在南鬥六星之外,一片按舊有星圖所載、本該是絕對虛無的區域。
    “那裏……有星。”盲童的聲音空靈,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存在的事實。
    虞清晝心頭猛地一亮,瞬間頓悟!
    這不是預言,這是正在發生的現實!
    是無數個正在衍生的世界分支!
    仙界投下的“天光”,就像一個強製性的GPS坐標係,試圖將所有偏離的“現實”強行校準回唯一的“官方版本”。
    而綠芽所言,正是這個意思——天光不是引領眾生飛升的道路,而是禁錮所有可能性、將萬千殊途鎖死在同一歸宿的枷鎖!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她立刻傳訊,連夜召集了三名曾深度參與“夢田食米”計劃、靈性極高的藥童。
    “描述你們昨夜的夢境,一字不漏。”
    第一個藥童麵帶困惑地說道:“我夢見自己站在一座沒有屋頂的高塔上,對著下方無數人誦讀璿璣閣新立的律令。可我一開口,發出的不是聲音,而是一根根青色藤蔓,它們從我嘴裏長出來,瞬間纏住了所有聽眾的咽喉,他們臉上沒有痛苦,反而是一種解脫的表情。”
    第二個藥童接著說:“我夢見全城的燈火一瞬間都滅了,隻有我手裏的一盞小油燈還亮著。燈光下,放著一本空白的賬簿,我正奇怪,簿子上卻自己浮現出好多好多的名字,都是我們村裏那些老祖母輩、早就去世、連族譜上都沒登記過的人……”
    虞清晝將三人的夢境並列於腦海中,迅速進行分析。
    表麵看,夢境毫無關聯,但核心卻驚人地一致——語言失效,係統崩潰!
    所有被官方係統承認的話語(律令)、被記錄的檔案(賬簿),其原有的意義都在崩解。
    而那些未被命名、未被記錄的事物,正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悄然成形。
    她得出了一個大膽的判定:這是謝昭華融入天地後,新生的世界規則正在進行的一次自我演化,它在試運行一種“失語免疫機製”!
    用非語言、非邏輯、無法被現有體係解讀的方式,來抵抗天道的監控和清洗!
    理論必須要有實踐來證明。
    虞清晝身形一閃,下一刻便出現在早已化為一片焦土的願契坊廢墟之上。
    她循著記憶,從焦黑的泥土深處,挖出了一塊殘破的石碑。
    石碑上,曾代表著舊秩序無上權威的“順天承運”四個大字,此刻已被一種灰綠色的、如同黴菌般的奇異菌類侵蝕得麵目全非,扭曲成了誰也看不懂的紋路。
    虞清晝凝視著那扭曲的紋路,割開自己的掌心,將鮮血毫不吝惜地滴落在碑麵之上。
    血與菌絲接觸的瞬間,她用一種不屬於世間任何一種語言的音調,低聲誦出了六個字。
    “我,不,認,這,命!”
    這聲音,仿佛是靈魂深處最本源的咆哮。
    刹那間,石碑上的菌絲如同瘋了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蔓延,灰綠色的絲線層層疊疊,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便將整塊巨大的石碑包裹成了一個微微搏動的、醜陋的巨繭。
    虞清晝沒有離開,就在原地靜坐了三日。
    第三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不,是當這個世界自身蘇醒的微光亮起時,那巨繭發出一聲輕微的裂響,隨後寸寸碎裂。
    破繭而出的,並非什麽凶獸,而是一株半石半木、形態奇異的植株。
    它的根莖是石碑的材質,枝幹卻是溫潤的木質,而在枝頭頂端,正掛著一枚拳頭大小、晶瑩剔透的果實。
    果實的內部,並非果肉,而是一個微縮了億萬倍的、懸浮著的封神台模型!
    虞清晝緩緩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果皮的刹那,一聲極輕的歎息直接在她靈魂深處響起,那聲音混合了無數女子的音色,帶著釋然與決絕:
    “這次……換我們定規矩。”
    一直蹲在旁邊的盲童,此刻忽然站起身,伸手將那枚果實摘了下來。
    在虞清晝驚愕的目光中,他毫不猶豫地將果實含入口中,緩緩咀嚼。
    下一刻,兩行淡金色的液體,從他那雙空洞的眼眶中流淌而下。
    那不是淚,而是一種高度濃縮的生命本源與規則之力。
    金色液體滴落在焦黑的地麵,竟沒有滲入,反而像活物般自行鋪開,生出一圈圈環狀的金色根係,閃電般紮入地脈深處。
    同一時間,遠在封神台的虞清晝心神一動,她清晰地感知到,那株透明之樹的搏動節奏,發生了微妙的偏移——不再是之前那種單一、沉穩的脈衝,而是呈現出一種複雜的、如同多重奏鳴般的複調式律動。
    仿佛有另一個強大的意識,正在通過地脈,與它建立共鳴!
    一個被她忽略許久的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
    薑璃曾經對她說過:“當謊言比真相更真實時,這個世界,就該換主人了。”
    她猛然明白了!
    所謂的“綠芽”,根本不是什麽規則自發的異變,而是薑璃的手筆!
    她以天魔不滅的本源碎片,寄生於這根象征著舊日監控與謊言的“直播鏡銀線”殘骸之中,借用最原始、最不被注意的植物生命形態,完美規避了天道係統的掃描!
    這才是真正的“非人敘事”!
    用世界本身去記錄,用生命本身去言說!
    當夜,九州各地陸續傳來匪夷所思的異報。
    東海之濱,有漁民發現山野間的雜草,竟在一夜之間自發拚湊成了顛倒的反向符籙;西境大漠,一條幹涸了千年的古河道中,被風沙衝刷的鵝卵石表麵,竟天然浮現出從未有過的陌生咒訣;就連中州最普通的農婦,都驚恐地發現自家灶台下的柴堆,竟長出了一層薄薄的、帶著字跡的苔蘚,上麵清晰地寫著:你燒的不是火,是舊命。
    虞清晝重新立於封神台頂,抬頭仰望。
    天空中,那串由謝昭華消散後、由光點組成的未知語句,正在微微顫動。
    而她袖袍之中,那根碳化銀線上長出的綠芽,也正輕輕擺動,仿佛在與天際的星辰,進行著一場跨越時空的遙遠呼應。
    她低聲自語,像是在對某個看不見的存在訴說:“她說得對……天光確實是鎖。但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光源。”
    話音剛落,她身前那株透明幼樹頂端,那片映照萬物的葉子,再次翻轉。
    這一次,葉麵上浮現出的,不再是過去的景象,也不是正在發生的分支,而是一幕全新的預兆:
    一口巨大無朋的青銅古鍾,靜靜漂浮於翻湧的雲海之上。
    而那本該敲響警世之音的鍾舌,卻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墨跡耗盡、筆鋒開裂的禿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