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7章 糖晶照見舊名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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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追蹤的,並非是糖晶本身,而是它所折射出的每一縷微不可見的光路。
    那些光線穿透糖晶的棱麵,在虛空中折射、偏轉,交織成一片凡人肉眼無法窺見的、全新的、指向未知的路徑圖。
    在薑璃那隻早已習慣了觀測虛無法則的左眼中,整個世界被還原為無數光線的集合。
    此刻,唯有自那枚糖晶中折射出的光,擁有著截然不同的質感——它不屬於這個時空的任何已知光源,仿佛是從一段被封存的舊時光裏,強行撕裂而出的一角。
    光路在空中交織,最終匯聚成一個微弱的光斑,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靜默祭壇東側,那圈由十七名弟子腳印踏出的鹽晶人形輪廓之上。
    光斑不大,僅有銅錢大小,落在其中一道人形輪廓的“心口”位置。
    那裏,原本隻是閃爍著微光的鹽晶表麵,在被這束奇異的光斑照射到的瞬間,竟如被烙鐵燙過的宣紙,緩緩浮現出一行模糊的、扭曲的字跡。
    虞清晝心頭一凜,正要以情絲探查,卻見那字跡並非任何姓名,而是一串冰冷的、充滿了天道威壓的序號——“癸亥七三九”。
    正是盲童先前吞服假名丸時,被天道悖論節點記錄下來的那個身份代碼!
    然而,這串序號卻不完整,它像是從一場大火中搶救出的殘片,邊緣焦黑,筆畫斷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崩解,仿佛隨時都會徹底消散。
    “它不是在消散,它是在存檔。”薑璃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沙啞中帶著一絲了然,“這是‘癸亥七三九’這個名字,在被天道法則焚毀前的最後一幀影像。它被‘錯誤節拍’這個事件本身,記錄了下來,凝結成了這枚糖晶。”
    虞清晝瞬間明悟。
    這枚糖晶,是天道係統報錯時,無意中生成的一份“錯誤日誌”。
    而這份日誌,恰恰保存了名字被銷毀的瞬間!
    她不再遲疑,轉身取來一個玉缽。
    缽內,盛放著《說謊經》補遺卷被天雷焚毀後留下的殘頁灰燼。
    她又引來一滴遺忘之井深處滲出的井水,滴入缽中。
    灰燼遇水,並未化作渾濁的泥漿,而是融成了一種比夜色更深沉的墨汁,其間閃爍著星辰般的微光。
    虞清晝取過一枚先前由青銅光雨所化的空白木牌,以纖細的指尖蘸取那特製的墨汁,在那光滑的木牌背麵,屏息凝神,開始描摹。
    她畫的,正是方才從那枚糖晶中折射出的、凡人無法窺見的光路軌跡。
    隨著她指尖的移動,一道道深邃的墨線在木牌上延伸、交錯,構成了一幅玄奧而詭異的星圖。
    墨跡未幹,異變陡生!
    木牌的正麵,那空白的牌麵上,竟如水波蕩漾,自動浮現出一段段模糊的、屬於遙遠過去的對話片段。
    一共十七段。
    每一段對話的場景都各不相同,有的在山間溪畔,有的在鬧市街角,有的在璿璣閣的藏書樓內。
    但內容卻驚人地一致,都圍繞著一個核心問題展開——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告訴我你的名字,這串糖葫蘆就是你的了。”
    “新來的,報上名來!”
    畫麵中,那十七名被天道除名的弟子,在她們各自的童年時代,麵對著各式各樣的問詢。
    她們張著嘴,臉上帶著孩童特有的茫然、羞怯或是倔強,卻無一例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回答自己的名字。
    仿佛在那個瞬間,她們的名字被什麽無形的力量暫時“借走”了。
    就在此時,一直閉目靜坐的盲童,眉心那枚懸浮的糖晶,開始緩緩自轉。
    薑璃眼中寒芒一閃,她沒有絲毫猶豫,左手並指如刀,在自己右臂那層半透明的琥珀色糖霜痂殼上,狠狠一劃!
    痂殼破裂,一滴混雜著漆黑魔氣與自身精血的血珠,被她強行從傷口中擠出。
    那血珠並未滴落,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緩緩飄起,最終懸停在了旋轉的糖晶正下方,兩者相距不足半寸。
    血珠內,魔氣翻湧,與糖晶散發的純粹甜意形成了鮮明的對峙。
    下一刻,虞清晝瞳孔驟縮。
    她看到,在那枚小小的糖晶內部,竟顯現出一座微縮的、由青銅火焰構成的焚香爐虛影!
    爐中,一枚木牌正在被烈火灼燒。
    詭異的是,火焰隻焚燒著木牌的背麵,將那上麵鐫刻的“賜名序號”一筆一劃地燒成飛灰。
    而木牌的正麵,那本該存在的、屬於某個弟子的真正名字,卻在火焰中完好如初,隻是被一層濃厚的灰燼所覆蓋,無法看清。
    “名字還在!”薑璃的聲音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狂喜,“天道隻刪除了它自己賦予的‘序號’,卻無法真正抹去一個生靈與生俱來的本名!它隻是……被藏起來了!”
    她立刻下令:“那十七人,速來坑沿坐下!”
    十七名被除名的弟子不敢怠慢,立刻按照吩咐,在那圈鹽晶人形輪廓外圍坐定。
    “取蜜餞殘渣一粒,含於舌尖,靜心回想山門。”
    弟子們依言照辦,從虞清晝遞來的玉盤中各取一粒比米粒還小的蜜餞殘渣,含在口中。
    那殘渣本是凡俗之物,此刻入口,卻仿佛帶著一股奇異的力量,遇唾液即化,一股混雜著甜意與微涼的氣息直衝神魂。
    恍惚間,十七人同時墜入了一個相同的夢境。
    夢中,她們都回到了自己初入宗門的那一天,正站在巍峨的璿璣閣山門之前。
    那兩尊鎮守山門的巨大石獅,竟緩緩轉動石雕的頭顱,一雙空洞的眼眶“望”向她們,口吐人言,聲如洪鍾: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夢中的她們,心中明明知道自己的名字,卻像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喉嚨,張大了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就在她們焦急萬分之際,那威嚴的石獅卻仿佛看穿了一切,竟齊齊點了點頭,巨大的身軀向兩側挪開,讓出了一條通路。
    “無名者,亦可入。”
    就在夢境殘響即將消散的瞬間,虞清晝動了。
    她指尖的噬魂魔紋如黑色的閃電般暴漲,化作十七道纖細的黑絲,精準地纏繞上每一個弟子的手腕。
    所有人的夢境殘響,那些“無法說出名字卻被放行”的奇異體驗,被魔紋盡數截取、同步。
    十七道黑絲在空中交匯,那駁雜的信息流經過《說謊經》法則的過濾與重組,最終在虞清晝掌心,凝聚成了一枚通體溫潤、宛如活人肌膚的無字玉簡。
    她以指腹輕輕撫過簡麵,立刻確認,這枚玉簡,已然成了一道“無名通行憑證”。
    它不需要任何命名認證,隻需使用者心跳的獨特節律與之匹配,便可激活,在法則層麵證明“此人存在”。
    子時將至,萬籟俱寂。
    遠在南方深山的那顆墨珠,其內部的琥珀心髒,在經曆了一整夜的混亂模擬後,毫無征兆地,突然停跳了三息!
    就在這死寂般的三息間隙中,薑璃的左眼猛然捕捉到了一絲轉瞬即逝的異象!
    盲童眉心的糖晶所折射出的那個光斑,在祭壇東側的鹽晶人形輪廓上,投出了一行嶄新的、由純粹光芒構成的小字:
    “名字燒了,人還在。”
    字跡一閃而逝。
    也就在同一時刻,那枚作為“錯誤日誌”的糖晶,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脆響,悄然碎裂。
    無數晶瑩的碎片並未四散飛濺,而是在空中化作一道流光,精準地射向盲童。
    它們沒有回到眉心,而是嵌入了他攤開的右掌掌心,在那條深刻的生命線兩端,化為了兩粒微不可察、與膚色幾乎融為一體的細小鹽粒。
    夜風拂過,祭壇重歸寧靜,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
    隻有薑璃,死死地盯著盲童那隻攤開的小手,她的目光穿透了皮肉,落在那兩粒剛剛“塵埃落定”的鹽粒之上。
    她看到,那兩粒鹽,正隨著盲童平穩而有力的心跳,極其輕微地……一張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