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鹽粒咬住舊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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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靜默祭壇上卻無一人有半分睡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匯聚在那個靜坐如鍾的盲童身上。
薑璃站在他身前,身形筆直如一柄出鞘的劍,隻是那蒼白的臉色泄露了她徹夜未眠的疲憊。
她的左眼,那隻早已洞悉虛無法則的魔瞳,此刻卻收斂了所有浩瀚的威能,以前所未有的專注,死死鎖定在盲童攤開的右掌掌心。
那裏,兩粒由糖晶所化的細小鹽粒,正隨著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極其輕微地一張一合。
那開合的幅度微弱到肉眼幾乎無法察覺,但在薑璃的視野中,卻像是兩扇通往古老秘密的微型蚌殼。
每一次開合的間隙,都有一道凡人無法窺見的幽光,在鹽粒內部一閃而逝。
那幽光並非雜亂無章的閃爍,而是蘊含著某種恒定的規律,其震顫的波紋,竟與她記憶中那本焚毀的上古“名錄”首卷之上,那些用神血烙印的刻痕,完全一致!
契約的碎片,找到了。
“清晝。”薑璃的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壓抑的興奮。
虞清晝無聲上前,將一塊由青銅光雨所化的空白木牌遞了過來。
那木牌尚帶著一絲溫熱,仿佛承載著某種初生的律法。
“讓他覆上。”薑璃命令道。
虞清晝會意,引導著盲童,將他那隻嵌著鹽粒的右掌,緩緩覆在了溫熱的木牌之上。
接觸的瞬間,異變陡生!
“滋啦——”一聲輕響,那光滑的木牌表麵,竟像是被無數燒紅的烙鐵燙過,瞬間浮現出三百七十二個微型凹坑。
這些凹坑排列得毫無規律,卻又暗合某種玄奧的陣法。
更令人心驚的是,每一個凹坑的坑底,都自動嵌上了一粒比塵埃更細微的鹽晶。
虞清晝以情絲探入,心頭猛地一震。
她清晰地感知到,這三百七十二個鹽晶凹坑的排列軌跡,赫然是那三百七十二名璿璣閣弟子,在先前安睡之時,各自呼吸起伏的完整圖譜!
這不再是心跳的節拍,而是生命存續最本源的證明——呼吸。
薑璃眼中寒芒一閃這隻是一個被動的記錄,要激活它,需要一個更強大的、足以對抗天道的“主觀意誌”。
她毫不猶豫地抬起左手,鋒利如刀的指甲在自己的小指指腹上,輕輕一劃。
一道細小的傷口裂開,一滴殷紅中混雜著漆黑魔氣的精血,被她精準地擠出。
血珠懸浮於指尖,並未滴落。
薑璃俯身,小心翼翼地將這滴血,引向盲童掌心那兩粒正在開合的鹽晶之間。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滴蘊含著天魔血脈與她自身意誌的精血,並未沾染鹽粒,更沒有染紅盲童的肌膚。
它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瞬間被吸入了那兩粒鹽晶開合的縫隙之中,消失不見。
下一刻,一條比發絲更纖細的血色紅線,在那兩粒鹽晶之間憑空浮現,將它們緊緊連接在一起。
紅線甫一出現,便開始劇烈震顫,其震顫的頻率,竟與萬裏之外,南方深山那顆琥珀心髒當前的跳動節律,完全相反!
它不是在模仿,也不是在欺騙,而是在進行一場針鋒相對的對位反駁!
琥珀心髒跳動一次,它便以雙倍的頻率震顫;琥去心髒停頓一息,它便爆發出一次短促而尖銳的共鳴。
這不再是被動的防禦,而是主動的、充滿挑釁的宣言!
“可以了。”薑璃直起身,目光掃向那十七名被天道除名的弟子,“依次上前,以掌心輕觸他的手背。”
那十七名弟子早已被眼前的一幕幕神跡震撼得無以複加,聞言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排成一列,由為首的弟子開始,依次上前。
第一名弟子深吸一口氣,伸出顫抖的手,用自己的掌心,輕輕地、虔誠地碰觸了一下盲童冰涼的手背。
就在接觸的刹那,那塊木牌上,對應著她呼吸圖譜的那個鹽晶凹坑,驟然亮起一束柔和的微光。
光芒之中,一幅無聲的畫麵一閃而過: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蹲在門檻上,笨拙而認真地,係著自己散開的鞋帶。
沒有語言,沒有名字,隻有最純粹的、屬於她自身的肢體記憶。
緊接著,第二名弟子上前觸碰。
另一個凹坑亮起,畫麵中是一個稍大些的女孩,正坐在窗邊,用一張廢紙,專注地折疊著一隻歪歪扭扭的紙鶴。
第三名,第四名……
第十七名弟子完成觸碰後,木牌上,十七個鹽晶凹坑依次亮起,光芒中顯現出的,全都是她們在被璿璣閣收養、被賦予名字之前,那些最純粹、最本我的無聲動作片段:在溪邊數著鵝卵石,對著夜空辨認模糊的星星,在泥地裏畫下無人能懂的塗鴉……
這些,才是她們真正的“名字”,是天道也無法抹除的、銘刻在骨頭裏的存在證明。
“契約不在紙上,在骨頭裏。”
虞清晝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靜的祭壇上響起。
她眼中閃爍著明悟的光芒,說話間,指尖的噬魂魔紋已然化作一張覆蓋全場的無形巨網。
那魔網並未捕捉任何人的神魂,而是強製性地,將祭壇上所有人的肢體微顫——無論是心跳、呼吸,還是無意識的肌肉收縮——全部同步到了同一個詭異的頻率上。
這個頻率,正是那條連接著兩粒鹽晶的血線,所發出的“反駁”頻率!
“嗡——!”
腳下,那張由三百七十二道血色掌紋交織而成的巨網,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竟緩緩從地麵上浮起。
血色紋路在半空中劇烈收縮,原本寬闊的網眼,在幾個呼吸間,便收縮成了鹽粒般大小。
每一個收縮後的網眼中,都清晰地映出了一段段無聲的童年片段,那是屬於在場每一位璿璣閣弟子的、被遺忘的本我記憶。
整個祭壇,化作了一座由億萬個“無名瞬間”構成的、活著的契約之陣!
幾乎就在陣法成形的同一時刻,遙遠的南方深山,傳來一聲沉悶而悠長的低頻嗡鳴。
薑璃左眼中倒映的墨珠虛影,其表麵的幽藍光暈,在這聲嗡鳴中如風中殘燭般,徹底消散,再無一絲光亮。
唯餘中央那顆布滿裂紋的琥珀心髒,仍在固執地、卻也明顯虛弱地跳動著。
黎明前的最後一抹黑暗中,薑璃緩緩俯身,再次將目光投向盲童的掌心。
她看到,那兩粒被血線連接的鹽晶,不知何時已悄然融合為一。
那新生的、唯一的鹽粒,表麵光滑如鏡,卻在中心位置,浮現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充滿了孩童般稚嫩與固執筆觸的嶄新字跡。
那是一個缺了一點,又多了一橫的,錯誤的“我”字。
一個不被任何規則定義,由無數凡俗記憶與一道天魔意誌共同捏造出的,“我”。
薑璃的唇角,終於勾起一抹真正的、冰冷的笑意。
她伸出指尖,輕輕拂過那枚尚帶著餘溫的木牌,聲音輕得仿佛自語:
“抄了我們那麽久的作業,這次,輪到我們教它怎麽寫人了。”
話音剛落,天穹之上,那道被撕裂的法則裂隙中,竟又有一道極淡的青銅光束垂落而下。
然而,這一次它卻充滿了遲疑與畏懼,在距離靜默祭壇尚有十丈之遙的空中,便仿佛遇到了無形的壁壘,自行潰散成漫天光點,狼狽地消散於無形。
天道,在害怕這個新生的“我”字。
薑璃不再理會天穹的異動,她蹲下身,與盲童平視。
她的目光,連同她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那枚小小的、歪斜的鹽晶“我”字之上,仿佛在解讀一部剛剛開啟的、足以顛覆整個世界的全新法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