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晚宴的男男女女們迎接主角之時，離此距離不會超過10公裏的使館區，一幢異國風格建築門前的隔離樁緩緩降下，一輛黑色轎車安靜地駛入內部道路，車身沒有任何標誌，也看不出如何特別，隻是經過減速帶時，聲音異常沉悶。
    加蓬駐龍炎大使北原康大病初愈，明顯消瘦了很多，原本有些富態的臉型在燈光下明暗相間，眼神更是陰鷙。
    身側的助理謹慎地安排著一切，小心翼翼，在北原康住院期間，使館大小事務都由他居中協調，尤其是大使的私人事務。北原康是在一場與龍炎共和國能源部的慶祝活動中，接到了他遞過去的通訊這才昏倒住院，通話內容當然不得而知，但大使在昏迷期間無意識的隻言片語還是令他心驚，北原鷹，大使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死了。
    他敏銳的將這件事和前進星聯係到了一起，北原鷹正是一名帝國軍人，而早前大使的一係列私人活動，以及大使館隨後對前進星事件的前期表態都指向了一個可能，大使的兒子死在了前進星。從事後的情況了解，那裏可駐紮著帝國一個機步營，空間封鎖、火力支援、後勤保障樣樣不缺，而龍炎好像隻有一個連，還殘破不堪，怎麽可能？
    隻是北原康醒來後什麽都沒說，脾氣變得很差，於是這些也就隻能爛在他肚子裏，最近事事都做得很小心。
    轎車緩緩停下，副駕的威廉率先下車，打開了後排車門，理查德爵士理了理有些花白但一絲不苟的鬢角，從容下了車，這時北原康也上前兩步，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歡迎光臨，理查德先生，好久不見！”
    “您好，大使先生，很高興能接到您的邀請。”
    兩人熱情寒暄幾句十分熟絡，理查德轉而介紹身後的金發青年，家族後輩，比爾高大英俊，整整比北原康要高出一個頭，但顯得極為謙遜。
    一旁的大使助理默默旁觀，他看到大使北原康熱情的臉上有一瞬間的恍惚，繼而笑容也帶起苦澀，對一個接連重傷一個兒子，更失去一個兒子的父親來說，任何風華正茂都將勾起他的痛苦回憶。擺放在大使辦公室的全家合照已經被悄然收起，助理見過北原鷹，和眼前的比爾一樣年輕富有貴族氣息，在各自家族都有著美好未來，可惜再富貴的生命也隻有一次。
    傳統的加蓬生食料理，輔以辛辣蘸料，對於這些理查德早已習慣，和北原康端起溫熱清酒碰了幾杯，倒是比爾有些不適應，猶豫著不知如何下筷。北原康笑著讓助理吩咐後廚做些蘭斯口味的餐食，又和理查德對了下眼色，各自都是絕對信任的人，這才切入主題。
    “理查德先生，你應該知道我國即將麵臨換裝，希望整體提升機甲部隊的戰力，我看了元素在工業博覽會上的表現......”北原康頓了頓，“雖然被那場意外影響，但我還是相信元素的品質，我們希望能成為‘征服者’的第一批用戶。”
    一筆大買賣從天而降，隻是在半空飄忽了一下，正是北原康這一頓挫，看著一桌子生冷食材，比爾心裏才壓下的腥膻味似乎又泛了起來。
    這屆工業博覽會對元素金屬完全是一場失敗，對他個人更是種挫敗，如果不是理查德舅舅用他成熟、老辣的人生經驗告訴他，一時的低頭隻是低頭，不是認輸，比爾不知道從來驕傲傍身的他，如何克服消極、彷徨、自暴自棄這些情緒。
    元素內部早就無人敢提起還並不久遠的博覽會，但艾氏工業偏偏用了那句“美人在骨不在皮”作為“前鋒”機甲的廣告語，一念及此，他又總會想起那名機師留下的另一句話“銀樣鑞槍頭”。在比爾弄明白此槍頭非彼槍頭之後，一度被撫平的傷口再度撕裂，每每想到在艾薇兒麵前，曾被人這麽奚落，他就急於證明自己的強大，隻是這個女孩一直不給機會。
    比爾眼神閃動，默默喝了口清酒，壓下心中欲望。
    北原康接著道：“另外，我們對當時比爾先生身穿的新式機師服同樣感興趣，據說可以提高操作反應速度，目前還是非賣品。”
    理查德爵士麵色不變，熟練地用筷子夾住一片極地銀鰭槍魚刺身，蘸上蘸料，一吸氣送進嘴裏，閉著眼細細品咂生魚片的細膩滑嫩，好一會才滿足地睜開眼笑著說：“大使先生，首先非常感謝您對元素的信任，我們也很樂意加蓬帝國成為‘征服者’的首批客戶，我知道大使先生在加蓬軍方很有影響力，但不知道今天您邀請我過來是有什麽特別的要求。”
    “您應該清楚，真正能給貴國提供高端機甲技術的隻有我們蘭斯，或者說隻有元素。”
    麵對一國的機甲裝備換裝，價值幾何難以估量，但理查德爵士依然顯得很隨意，放下筷子，手肘支著桌麵雙手交叉，這種隨意源於元素金屬在軍工行業的統治地位，也因為整個人類社會依舊分成兩大陣營，而蘭斯與加蓬同屬一個陣營。
    蘭斯，元素，爵士都有他們高傲的資本，很多時候十分令人討厭，麵對理查德的自信與一點點冒犯，北原康隻是淡淡笑了笑：“嗬嗬嗬......我聽說元素金屬總裁已經有意卸任養老，不知道爵士先生是否滿足於長征星域總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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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貓兒見著魚腥，政客發現了對手的軟肋，理查德爵士淡然的臉上終於有了波動。因為龍炎共和國的關係，長征星域各國和元素有著天然的不信任，但在他的努力下能做到哥倫布星域45的銷售額已經難能可貴。這次更是將元素的機甲總成直接賣進龍炎部隊，數額不大但意義重大，隻是最後被博覽會上的幾隻臭蟲壞了一切。
    元素金屬總裁，外人看來執掌的是一家企業，又有多少人知道那將是怎樣一座帝國。
    爵士眼角的輕顫沒有逃過北原的眼睛，他知道無論曾經有沒有這樣的想法，現在，此時，不動聲色的理查德絕對會有想法，因為他的對手更懂他。
    “我還知道貴國有一批還在壽命期內的主力“騎兵”係列機甲正在尋找下家，這對帝國軍部也很有吸引力，畢竟都是現成的，如果帝國軍部接下它，對‘征服者’的銷售必將產生重大影響......”
    不用北原將話說完，理查德爵士那雙可以穿透詭譎的眼睛眯了起來，眼角皺紋深刻，比爾從旁看了一眼，一向溫文爾雅的爵士此時竟有凜冽之感，這在博覽會遭受重大打擊都不曾出現。
    比爾不會知道爵士心裏在想什麽，或許隻有北原康能摸到些脈絡，微笑不語。
    理查德眼神似穿越星辰，並不駐留在房間，各國壽命中後期的裝備，適當保養延壽之後對外出售是慣例，一般也隻有小國、各類私營安保組織會接受。而“騎兵”係列本就是元素的產品，所有的延壽工作都需要元素公司負責，這也是一塊肥肉，當然不是屬於他理查德的。
    直接向加蓬帝國推銷，又是在加蓬準備換裝的節點，用意不言自明，理查德沉聲道：“大使先生，方便告訴我是誰在促成這件事麽？”
    想起那晚躺在醫院加護病房，胸口塌陷，渾身被生物質凝膠像果凍一樣包裹的小兒子，現在是唯一的兒子，北原康麵色黯然之下更有狠色，淡淡地說：“是幾個蘭斯年輕人，通過我兒子給我遞的話。”
    “年輕人？”
    “對，有一個應該是比爾先生在蘭斯陸院的校友。”
    理查德看向比爾，陸院雖說很多人都有軍方或者複雜的政商背景，但能相隔億萬裏之遙把延壽機甲賣到加蓬，隻憑幾個年輕人肯定不行。
    比爾一垂眼簾，略一思忖便有了目標，悄聲在爵士耳邊說了個姓氏，又提到一層關係，雖然不是直接的那個姓氏，但學校裏又能藏得住多少事。
    萬事經不起琢磨，一樁生意偏偏拐彎抹角，用幾個小孩來欲蓋彌彰，理查德略微沉默後笑得有些肆意，看著北原康說：“大使先生，我想我們的合作已經開始了！”
    “您想要什麽？”
    老爵士一攤手，很優雅的做了個請的動作，這個動作或許他做過無數次，從沒有今天這麽輕快、心甘情願過。花了整整15年，他成了長征星域總裁，然而這個位置在元素金屬公司從來都很邊緣，又花了5年，他讓元素在長征星域的銷售，從接手時候隻占哥倫布星域銷售的15，猛增到現在的45，終於有人感到了威脅。
    理查德依稀還記得現任總裁在他上任時候的承諾，隻要能做到哥倫布星域銷售的60，就會全力支持他接班，曾經遙不可及，今日就在眼前。加蓬換裝足以一次性將15的差距抹平超出，但如果沒有北原康這一下提醒，或許他將永遠沒有機會。
    爵士的果斷和直截了當正是北原康期待的，笑了笑說“爵士先生，我想知道您為此願意付出的最大代價是什麽？”
    北原的聲音聽著在笑，但每個人都覺得出異常，一個資深政客不會在乎金錢，而一個頂級商人卻最講利益，比爾看著大使，助理看著爵士，而兩人默默對視。
    房間一時陷入冷寂，理查德皺起淡金色眉毛，許久之後才道：“大使先生，您應該知道我是個軍火商，最見不得的便是風平浪靜。”
    “軍火商......好啊，好啊，嗬嗬嗬。”
    北原康笑著重複了兩遍，低下頭又輕啜一口酒，麵色清冷，不大的眼睛隻留出一條危險的細縫，不緊不慢道：“我不需要什麽好處，更不需要錢，我隻有一個要求......”
    房間內因為這個拖長的尾音顯得詭異，理查德爵士和比爾對望了一眼，他們或許隻覺得奇怪，這世上還有誰促成一國的機甲換裝卻什麽好處都不要，不要錢還能要什麽？
    隻有全程沒有說話的大使助理，注意到北原康此時頜骨緊咬，每個詞每個音節似乎都是從牙縫中擠出，艱澀、粗糙。
    他知道帝國曾經就這段時間回國休養征求過大使的意見，但被拒絕了，這也意味著自己兒子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能夠見上，隻在前一段的某一天，大使推掉了當日所有活動，將自己一個人鎖在辦公室。他清楚記得在銷毀那天大使扔進垃圾桶的廢紙時，看到了些什麽，一股寒意自尾椎升起，瞬間遍布全身，連溫恒底座上溫熱的酒杯，冒著的似乎都是冰冷白氣。
    就在助理陷於某種荒謬的猜想中時，北原大使的聲音終於再度響起，冷漠、生硬，如同平坦大道前方突然裂開了一道深溝，直通的方向是幽冥地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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