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心湖”無聲蕩漾，聽不到一點拍岸之聲，湖邊的風倒是有些涼，雲慕用寬大的貂絨大衣裹著林雨竹坐在一處高地，看著宴會廳整片玻璃那麵的輝煌。
    兩人一個出身三級星環，在人類宜居帶邊緣，一個生長在礦星，更是環境惡劣，這樣的上流生活本該羨慕，此時卻像在看一幕貴不可言的戲劇，指指點點十分愜意，有主角光彩照人，有配角遊龍戲鳳，更多則是錦上添花的群演，而且一個個身價不菲。
    “我去給你弄些吃的！一道道上菜太講究，看的比吃的還累，我們直接上主菜。”
    油頭墨麵，身材頎長，敞領花襯衫的雲慕就像個浪蕩公子，林雨竹滿眼笑意看著他大搖大擺朝著忙碌的配餐間過去，不一會拎著保溫食盒回來，還弄個防風蠟燭，兩人倒也自由自在。
    食盒裏有肉有酒有甜品，杯碟碗筷齊全，林雨竹驚訝道：“怎麽弄回來的？”
    “看不出來麽？伸手要的。”雲慕摘下墨鏡眉毛一挑，攤開手招了招，像極了每座城市陰暗麵收保護費的馬仔。可實際上，能今天出現在會所的人，想單獨要點吃的根本不是問題，雲慕隻是提出要求，然後拿走食盒，所有的紅酒、配菜、點心都由頂級廚師臨時搭配，恰到好處。
    相比蘇靜璿的家境優渥，林雨竹人如其名，就是夜雨過後，林間不起眼處一枝幽竹，纖塵不染，沒有枝繁葉茂，沒有繁花似錦，清瘦倔強微彎著腰，讓人頓生憐依，雲慕這麽說，隻為逗逗女孩開心。
    頂級的牛排鮮美爽嫩，再佐一口紅酒，酸澀的味道刺激著味蕾再流淌進喉嚨，餘韻悠長。不知是第一次在這種高檔晚宴吃的心安理得，沒有跟著老趙隨時要跑路的擔憂，還是有佳人相伴，雲慕覺得這口酒，這塊肉，就值得這一天的胡鬧，閉著眼細細咀嚼，咂了下嘴讚歎道：“舒服，以前怎麽就沒覺得牛排這麽好吃過，紅酒這麽好喝過。”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同樣覺得這酒醇肉美的林雨竹害羞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對這個男人不經意的情話有些意外，開玩笑道：“這張嘴，已經騙過多少女孩子了？”
    雲慕愣愣道：“我要說還沒有......你信麽？”
    林雨竹看著他率真的表情，心裏自然是不信的，今天一身的服飾和頸間的“滴翠”都沒有標價，但隨手扔出50萬，轉手又將訂製版的“雷龍”送給了自己，恐怕隻要是和她一樣平凡的女孩都擋不住誘惑。
    在礦星陳舊、充滿舊工業時代冷酷風格的酒吧裏，她見過從小的那些朋友如何取悅男人，隻為走出礦星，金錢的力量她早就領教過。
    她同樣需要錢，礦星的一切更需要錢，然而突然一下子有錢起來，林雨竹反倒有些惴惴，眼中盡是不真切，因為眼前的男人為她所作的一切不是施舍、憐憫，而是真正關心。
    昨晚是她將要放棄自己的絕望嚐試，父親被抓已經不容她思前想後，此後認命也好，繼續反抗也好，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一個並不討厭，還有些喜歡的男人，心裏總會少些許遺憾。
    但是現在，她不想繼續這樣的遺憾，林雨竹輕輕抿了口紅酒，堅定地說：“我信你。”
    轉而又補充道：“至少在我這裏，你沒有。”
    ......
    ......
    寂靜湖邊傳來幾聲沉重咳嗽和銀鈴般的笑語，又隨風消散，星輝灑落，兩人就這麽幕天席地並肩倚著。
    雲慕抬頭看著清涼夜色，覺得這一幕是如此熟悉，那時他身邊是裹著軍用保溫毯的蘇靜璿，是在對著熊熊篝火都覺不出暖意的前進星，而今天身邊換成了林雨竹，麵前隻有一盞小小燭燈卻異常溫暖。
    宴會廳裏林林總總，蘇靜璿的身影在正餐開始後就再也看不到了，今天的晚宴，女伴的選擇更多帶有私人意願，蘇靜璿和周立恒的出現，不用說是得到了古家老爺子老夫人的首肯。
    相比昨晚自己境遇的迥然，一股悵然之感化作歎息，震蕩開去，林雨竹目光溫柔，像是聽出了這一聲歎息裏的無奈、索然，偏過頭在雲慕肩膀處蹭了蹭，越發柔情似水。
    此時雲慕有些羨慕自己的胖子室友，能同時遊走在7位姑娘之間毫發無傷，雖然結局微有瑕疵，但過程必然回味無窮。而自己連他姐蘇靜璿都還沒搞定，更別說什麽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野望，想想都覺得不現實，可現在能怎麽辦？左右好像都不那麽不道德，能勉強做到問心無愧，都得慶幸昨晚林雨竹喝醉了，而他自己很清醒。
    這時手腕終端亮起淡淡的藍色頻閃，黑暗中尤為耀眼，這是特意為蘇靜璿設置的顏色，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雲慕看了眼林雨竹，女孩隻和他對了個眼神就懂了意思，默默偏過頭什麽也沒說。雲慕有些歉意地癟了癟嘴，垂下目光沒有馬上點開信息，想了想用力一摟林雨竹瘦削的肩膀，輕聲說：“你還有反悔的機會，該怎麽幫你，我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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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悔什麽？”
    林雨竹回過頭白了一眼，同樣正經道：“隻要你不怕，我就不後悔，下午的氣勢哪去了？哼......”
    說完又偏過了頭，一抖肩膀狠狠掙開雲慕的手臂，但沒有坐遠，兩人依然貼著。不能說女孩的性格像礦星的石頭般黑硬，但肯定帶有粗獷的礦星風格，堅韌、頑強，毫不拖泥帶水。
    在礦星，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司空見慣，但互相信任往往也極其簡單，你對我好，那我也對你好，善惡並不需要太過分明，人更無法完美無缺。
    真正能走出礦星的是極少數，一代代延續聚居，慢慢形成相對穩定的社會群落，明天能比今天好一點，就是件幸福的事。因為大多數人沒有太多值得去謀求的，性格狡黠者們的生存方式，那就是和更為狡黠的礦業老板勾連在一起，成為他們的代言人。
    顯然林雨竹不屬於那類人，否則昨夜不會生澀又可憐的想要交出第一次，也不會將父親畢生的成果，如此輕易地交給一個隻見過第二麵的人，幸運的是，可愛的姑娘終是碰上了最可靠的人。
    林雨竹不知道身邊的雲慕曾說過要“他日出關，神功大成”，於是連挑了三名交流生，曾譏諷別人是“銀樣鑞槍頭”，就把人揍得五肢投地，又說“我們的安全我們自己保證”，然後單槍匹馬殺穿了整個加蓬機步營。
    清麗的女孩隻知道，青年的心裏還沒有真正裝下她，可她已經傾其所有，越想越委屈的林雨竹眼中漸有淚光閃動，模糊了跳動的燭火，也迷茫了遠處的一室繁華。
    然而側轉著臉，輕輕啜泣的林雨竹看不到雲慕臉上的認真，可靠意味著責任，責任依托於能力，雲慕隻是在考量自己，他可以無條件幫助林雨竹，也會為她回礦星麵臨的風險擔心，但這一切的初衷和男女之事沒有關係，也不認為值得一個女孩以身相報。
    兩個心思純澈如水，溫良似風的青年男女沉默著，堅定者更堅定，猶豫者不再猶豫，本質上都是為對方考慮，然而報答與喜歡之間又能有多麽清晰的界限，林雨竹忍住眼淚，雲慕緩緩托起她的下巴，勾起一抹如花笑容。
    四目相對，雲慕微笑道：“丫頭，你不知道我的膽子......真的很大。”
    ......
    ......
    草坪四周燈光漸漸亮起，有工作人員進場忙碌布置，一張張條桌和圓桌擺放到位，宴會廳裏正餐也到了尾聲。
    今天晚宴的主角無疑是沈佩珺，不僅出身不凡，能成為萊恩資本的星域總裁，自身能力更毋庸置疑，生意場講的是實力，在艾雷明確拒絕了她拋來的橄欖枝後，沈佩珺便像是換了個人，高貴如女王般威壓群芳。
    艾雷看著眼前輕顰淺笑，應付自如的沈佩珺，既熟悉又陌生，不禁有些懷念起曾經的莽撞歲月，還有那個死不認輸的漂亮女孩。那時的艾氏工業還沒有現在的規模，而千帆宇航早已是業內翹楚，一個要回國幫助父親，一個希望他能留在蘭斯，互不相讓那就一拍兩散，沒有緩衝，沒有中間選項，雖然各自依舊在對方的通訊終端裏存在，不約而同都沉淪到了聯係人目錄的最底端。
    對宴會早已失去了興趣，隻是礙於身份、場合不方便離席，宴會廳充斥著冗繁的，謂之高雅的儀式感，艾雷隨意望向廳外，試圖尋找某處人影，竟有些羨慕起給全場留下個不羈背影，不知躲哪裏去逍遙的雲慕起來。
    在工業博覽會那晚，兩人蹲在倉庫角落像一對氓流，抽著劣質香煙商量第二天怎麽“打劫”。正麵硬剛元素的“征服者”，就是對“前鋒”再有信心，艾雷心裏也捏著一把汗，何況在那名記者的質疑之下，被打臉的還有軍方裝備部。最終公開處理了一名試驗中心主任和北域戰區一名作戰參謀，想來在整個事件中，還有許多人被調查、警告或者內部處理，為了維護軍方的顏麵未作通報。
    這種事情在今天這樣的環境，是無論如何談不了，也談不出波瀾壯闊之感的，而人生又能碰上幾次壯闊之事。艾雷忽然生出一股疏離之意，與此方相比，不久之前的前進星會是怎樣一副場景，否則雲慕如何能說的動兩位戰區司令。
    這是個注定不凡的青年，一想到這，艾雷不免又為自己的妹妹艾薇兒暗自歎息，最早和雲慕有交集，可能命都是他救的，可現在整天被那個比爾圍著轉，每每看到她脖子上那顆紫光水晶，艾雷就覺得礙眼。現在雲慕身邊又跟著個女孩，早知道在博覽會上就應該向妹妹挑明一些東西，但那時候玩心正重的妹妹和比爾“你儂我儂”，雲慕肯定都看在眼裏，又怎麽去開這個口。
    有些自嘲，又帶著懊惱，艾雷重重歎了口氣，渾然不覺作為今天的主角，沈佩珺在助理的幾句耳語之後，已經離開了座位......
    ......
    ......
    雲慕膽子到底有多大，最清楚的那個人拍拍屁股從此杳無音訊。從8歲開始跟著鍛煉，到12歲第一次踏上狩獵星，14歲就敢往猛獸堆裏扔煙霧彈，趁著它們發情到處扔爆震彈，更別提以後那些被老趙都稱之為“傷自尊”的牲口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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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作為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老趙的突然離開，不能不說起到了一些阻止事態繼續擴大的積極作用，沒了他攛掇，母親雲想容要求的自律就是對雲慕的最高指示，同時修習那本小冊子帶來的平和之氣，也漸漸讓他領略到星辰之美，勝在自然。
    所以雲慕說自己膽子很大時，滿眼的追憶和真情流露，盡管這是一句口頭的，間接的承諾，但對林雨竹而言終是得到了她想聽的，眼淚又開始不爭氣地汩汩直流。
    有些人白紙黑字都不足信，睜著眼睛也能說瞎話，此時雲慕的造型更不像個言出必踐的樣子，甚至這話都浮誇、曲折、不明確，不具備普通女孩向往的單刀直入式的勇敢，可以歸於有賊心做沒勇氣說的膽小鬼一類，但林雨竹就是覺得比什麽海誓山盟都真實可靠。
    今天雲慕的饋贈在很多人眼裏或許不值一提，能為自己的女人豪擲千金者大有人在，但喜歡終究是個透著熱切的動詞，不是冰冷的賬戶數字，如果隻會用這種方式取悅，那就是敷衍了。林雨竹的這份完全信任始於昨晚輕掖被子的坦蕩，成於為她直麵賀淩峰的囂張，最終融化在充滿溫度的粼粼湖畔。
    如此怎能不淚如泉湧，雲慕有些無措的輕聲安慰，左右找了一圈，隻有毛絨絨的大衣袖子看著可用，好在貂絨相當防水，抹完用力甩一甩可以繼續抹。
    “很貴的！”林雨竹被他這毛躁的舉動逗樂，邊哭邊笑著說，慢慢收住了哭腔。
    朝著雲慕手腕處不斷閃爍的終端努了努嘴，林雨竹微紅著眼，起身站到一旁不聲不響，在她心裏，這樣的雲慕怎麽也不該是她撞大運第一個碰上，能有她的位置已經足夠......或許分量還可以不輕，女孩心裏偷偷想著，漸覺夜風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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