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魯肅登島，才見島上隻設一張案幾，兩把座椅，百步之外，荊州兵與江東軍各列陣以待，弓弩雖張卻未搭箭，空氣中彌漫著緊繃的平靜。
    “魯子敬，你倒真敢來。”
    關羽率先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審視，手仍按在刀柄上。
    魯肅拱手落座，坦然道：“關將軍既敢應約，某為何不敢來？今日邀將軍至此，隻為荊州之事，盼能開誠布公，尋一個兩全之策。”
    “雲長公，明人不說暗話。當年你們兵敗長阪坡，無立錐之地，是你主劉玄德派遣孔明來柴桑，與我主聯盟。我主孫權念及聯盟情誼，將荊州借給劉備暫駐，以管理安置荊州流民百姓。如今他已得益州，坐擁天府之國，卻連長沙、桂陽、零陵三郡都不肯歸還？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通吧！”
    魯肅目光直視關羽。聲音清晰地傳過江麵。
    關羽猛地拍案，刀鞘在案上撞出脆響：“烏林之役，左將軍身在行間，戮力破敵，豈得徒勞，無一塊土，而足下來欲收地邪！”
    關羽眼中怒火漸起，仿佛要將魯肅的辯解燒盡。
    魯肅卻絲毫不慌，緩緩起身，字句鏗鏘：“將軍此言差矣。始與豫州覲於長阪，豫州之眾不當一校，計窮慮極，誌勢摧弱，圖欲遠竄，望不及此。”
    魯肅望著關羽驟然緊繃的臉，繼續道：“當年我在長阪坡見玄德公，他麾下不足千人，士兵士氣低落，滿心隻想著向南逃竄，連生存都成問題，何來‘戮力破敵’之說？我主孫權憐憫他無安身之所，不惜荊州土地，為他提供庇護，助他渡過難關。可玄德公呢？得了益州仍要兼並荊州，這等行徑，便是尋常百姓也不忍為，何況是統領一方的雄主？”
    這番話如利刃般刺穿了關羽的辯駁，島上瞬間陷入死寂。
    關羽張了張嘴，想反駁卻找不到半分理由：長阪坡的狼狽、赤壁之戰中江東的主力之功，都是關羽無法否認的事實。
    關羽緊握刀柄的指節泛白，臉色從紅轉青，最終隻能重重哼了一聲，別過臉去，沉默良久，再無半分還口之力。
    魯肅看著他啞口無言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再道：“關將軍，曹操在北方虎視眈眈，若孫劉聯盟破裂，隻會讓他坐收漁利。若以三郡換聯盟穩固，共抗曹操，也可算得長久之計啊。”
    魯肅的意見講得很明白。
    江東一方，必定要荊州長江水道之天險。這不是野心問題，而是自保的生存問題。
    可關羽不懂江東的生存哲學，他隻覺得理屈，說不過魯肅這個讀書人，卻仍死死不願鬆口。
    關羽已經緩緩站起身，目光冷冽如霜：“荊州乃我大哥劉備基業，某無權割讓。今日會談，休要再提還地之事！”
    說罷，不等魯肅再言，便轉身大步走向戰船，綠袍在江風中獵獵作響，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
    魯肅望著關羽離去的背影，望著江心漸漸散開的薄霧，輕輕歎了口氣。
    小舟駛回江東大營時，諸將連忙圍上來詢問，他隻搖了搖頭：“口舌雖勝，人心未動。”
    江兩岸的兵馬依舊對峙。
    薄霧散盡後，陽光照在荊州兵的甲胄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江東的弓弩手仍將弓弦拉滿，空氣中的火藥味非但未散，反而愈發濃烈。
    魯肅知道，這場單刀會雖未爆發刀兵，卻也徹底讓他看到了孫劉近期毫無和平相處的希望。
    一場席卷荊州的大戰，已在江水的浪聲中，悄然進入了倒計時。
    鄴城。
    丞相府的議事廳裏，燭火徹夜未熄。曹操披著錦袍立於巨大的輿圖前。
    那裏密密麻麻插著代表荊州兵、江東軍，還有劉備從成都帶來的益州兵馬的小旗，紅黑交錯，像一團越燒越旺的野火。
    案上堆著剛從南方傳來的密報，最上麵一封赫然寫著 “關羽驅逐江東所置三郡官員，雙方刀兵相向”。
    “哼，這關羽，倒真是……”
    一言難盡呐！他究竟是想幫劉備，還是要陷劉備於泥沼之中？曹操拿起那封密報，嘴角勾起一抹複雜的笑意，轉頭看向身旁的程昱、賈詡。
    “孫權和劉備那點聯盟情分，連孤都得掂量著應對，為何雲長偏要這般任性妄為？”
    程昱上前一步，拱手道：“丞相明鑒，荊州本就是孫劉聯盟的軟肋。當年赤壁之戰後暫借荊州，本就埋下隱患。隻是關羽此舉，未免太過剛愎。孫權派去三郡的官員，雖說是接管地盤，終究是文官主政，派個使臣交涉、擺擺場麵也就罷了，他偏要派兵驅逐，連文書都撕了，這不是逼著孫權動武嗎？”
    曹操將密報扔在案上，銅鎮紙壓得紙張發顫：“孤打了一輩子仗，見過爭地盤的，沒見過這麽‘明火執仗’逼盟友反目的。劉備在益州還沒站穩腳跟，關羽在荊州本該步步為營，穩住孫權才是上策。可他倒好，孫權派諸葛瑾去談，他罵人家是‘說客’；孫權派官員去赴任，他直接攆扔回江東！”
    這哪裏是關羽守荊州？分明是在關大道拆聯盟！
    不過，關羽的失誤，便是曹操的機會。
    賈詡撚著胡須，緩緩道：“關羽素有傲骨，自視‘漢壽亭侯’，向來輕慢江東。他許是覺得，荊州也有劉備當年血戰功勞，劉備乃是名正言順荊州牧，江東不過是‘眼紅’，哪配與他分地盤？隻是他忘了，孫權那小子看著年輕，骨子裏也是個強勢且又盤算的，關羽這般折辱，孫權豈能忍？”
    “忍？孫權現在怕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曹操走到窗邊，望著鄴城城頭的夜色，聲音裏帶著幾分感慨。
    關羽這種個性，又守在了荊州這麽重要的地方。將來會不會把老命交代在此了？
    “孤早說過，孫劉聯盟就像堆幹柴，看著抱團，實則一點火星就能燒起來。” 曹操頓了頓，轉身拿起另一封密報，上麵寫著 “呂蒙已克長沙、桂陽，劉備親赴公安”“孫權帶軍親赴陸口”。
    “你們看，這才多久？聯盟就快裂成兩半了，雙方都要打起來了。”
    曹操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