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郡縣的歸屬、治理，本就是筆墨官司，劉備和關羽派個能言善辯的使臣去周旋，擺擺劉備‘暫借’的舊情，講講‘共抗曹操’的大義，總能拖上些時日。便是要爭，也該等劉備從益州騰出手來，君臣合力應對才是。關羽倒好，一個人拍板，把退路全堵死了。”
    程昱笑道：“這對丞相而言，何嚐不是好事？孫劉相鬥，丞相便可趁勢進軍漢中，再圖淮南。”
    為何不是趁機進攻合肥呢？
    程昱跟在曹操身邊多年，豈能洞察不了曹操的心理？年前三公子曹植外出遊曆，輾轉去到江東建業，那些日子裏老父親曹操在府中徹夜未眠。
    後來曹操每次接到建業城來的密報，必先問 “子建近況如何”，再看軍情。
    此刻曹操雖盯著荊州局勢，想趁鷸蚌相爭，老曹得利。那合肥乃是孫權重點駐防，多年屯田築塢，修築了堅固的防禦工事。冒然在合肥開戰，曹操不一定能撿得下便宜，還會陷曹植於危險之中。
    程昱放下茶盞，目光轉向輿圖，視線在 “合肥” 與 “漢中” 之間來回遊移。
    曹操的目光也順著他的視線移動，在 “合肥” 二字上停留片刻，便迅速挪到了 “漢中”，眉頭微微舒展。
    程昱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節奏與曹操呼吸的頻率漸漸重合：
    劉備剛得益州，根基未穩，又親赴公安馳援荊州，益州腹地空虛；張魯在漢中昏庸無能，麾下將士離心離德，此刻取漢中，正是趁虛而入的最佳時機。
    曹操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眼中的猶豫漸漸被誌在必得的光芒取代。攻打漢中，威逼張魯，既能避開與孫權正麵衝突，保護曹植，又能扼住劉備的咽喉，為日後圖謀益州埋下伏筆，這般一舉兩得的事，曹操怎會不選？
    程昱見曹操將密報上 “劉備親赴公安” 幾字用紅筆圈出，又在旁邊批注 “益州空虛”，便知自己這次出的主意完全符合曹操的心思。
    程昱不再多言，隻是端起茶盞，靜靜地看著曹操在輿圖前踱步，看著曹操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看著他在 “漢中” 二字上重重寫下 “即刻整兵”。
    案上的燭火 “劈啪” 輕響，映著曹操鬢邊的白發。
    曹操拿起一支代表曹軍的小旗，在荊州以北的位置插下：“既然關羽要逼孫權反目，孤便‘助’他們一把。傳令下去，讓曹仁在樊城整兵，再派於禁率七軍屯駐樊城”
    荊州這麽熱鬧，曹操也要去虛晃一圈。
    至少要讓關羽以為，曹操對他和孫權的爭鬥正感興趣。
    夜漸深，夜風卷著涼意，吹得廊下的燈籠搖晃不止。
    曹操望著南方的夜空，仿佛已看見荊州的戰火連成一片。
    在程昱和賈詡等人麵前，曹操終究沒說出口的是，關羽這般 “任性”，壞了孫劉聯盟，對曹操來說的確是好事——但每當曹操想起當年，關雲長降漢不降曹的骨氣，想起關羽當年參加官渡之戰，誅殺顏良，解白馬之圍，受封漢壽亭侯的英雄將軍，如今竟成了攪動南方亂局的 “推手”。
    曹操心裏，終究泛起幾分說不清的滋味。
    “孫劉在荊州咬得正凶，劉備分身乏術，這漢中，該是孤的了。”
    終於，曹操麾下帳下諸將皆麵露振奮。
    誰都記得三年前那次倉促的漢中之戰。曹操親率大軍西進，剛奪下陽平關，後方河間郡便爆發叛亂，他隻得留下夏侯淵、郭淮鎮守，自己星夜回師平叛，錯失了全取漢中的良機。
    如今荊州亂局再起，正是彌補遺憾的最好時機。
    “丞相英明！” 夏侯淵的侄子夏侯尚上前一步，按著腰間佩劍朗聲道，“劉備被關羽拖在公安，孫權的主力困在湘水，蜀地空虛，此時取漢中，如探囊取物！”
    曹操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帳內諸將：“張合已在巴西折騰了半年，該給他添把火了。傳令下去，讓張合即刻猛攻宕渠，務必把巴西的益州守軍主力吸引過去！”
    曹操頓了頓，指向曹休、曹真三人：“你們三個各率一萬精兵，從陳倉道、祁山道分三路支援張合，沿途拔除益州守軍據點，糧道由郭淮親自督運，不得有誤！”
    軍令一下，西北戰場頓時沸騰起來。
    軍令既下，西北的風雲瞬時被一股雷霆之勢攪動，並非曹休、曹真偏師的試探性襲擾，而是曹操親統大軍西征漢中，數萬兵馬裹挾著盛夏的熱浪碾過秦川，旌旗如林遮天蔽日，不出半月便已兵臨陽平關下。
    黃土古道被馬蹄踏得煙塵衝天，每一步都震得山穀嗡嗡作響；曹軍的營壘從關前蔓延至十裏外的河畔，入夜後萬千火把燃起，紅光映得陽平關的夯土城牆泛出冷硬的光澤，連山間的夜風都似帶著懾人的殺氣。
    張魯在南鄭聽聞曹操親至，手中的茶盞險些落地，召集部將時聲音裏已沒了往日的沉穩：“曹公親征，天下莫敢攖其鋒，漢中彈丸之地，怎可與之抗衡？不如早降，還能保一方百姓平安。”
    話音未落，張魯之弟張衛已按劍起身，佩劍的寒光映著滿室怒容：“兄長何其怯懦！陽平關橫山築城十餘裏，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某願率數萬人馬死守，定叫曹軍寸步難進！”
    張魯知道弟弟性情執拗，隻得表麵應允，派將領駐守陽平關，自己卻在南鄭府中夜不能寐，案上的降表改了又改，暗中盤算著歸降的時機。
    陽平關前，曹操立馬於高坡之上，目光掃過橫亙山間的防線：“防線拉得太長，兵力分散如散沙，張魯一方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曹操當即傳令：夏侯淵率部在關前擺開攻城陣勢，鑼鼓喧天佯攻正麵，吸引張魯軍的注意力；暗中卻命張合挑選三千精銳，攜短刀繩索，趁夜從後山險徑攀援，直取漢中後方糧道。
    夜色如墨，曹軍士兵踩著崖壁上的藤蔓悄無聲息地前行，露水打濕了甲胄也渾然不覺。待東方泛起魚肚白時，漢中糧道的營寨突然燃起大火，濃煙滾滾直衝雲霄。
    張魯麾下諸將聞訊大驚，率軍倉促馳援，卻正中曹軍埋伏：張合率部從側冀殺出，刀光劍影間，有的偏將死於亂軍之中。
    張魯在關前望見後方火起，又聽聞諸將戰死，軍心瞬間潰散，張魯之弟張衛帶著殘兵棄關而逃，苦心經營的十餘裏防線，一夜之間便在曹操的運籌下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