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隻要劉備反思當時奪取益州時的情景：雒城久攻不下，龐統中箭而亡，若不是諸葛亮、張飛從荊州入蜀馳援，他怕是還困在涪城；成都城下，若不是馬超歸降震懾了劉璋，也未必能那麽快拿下。
    他便該沉穩一些，而不是這麽浮躁。
    “主公，咱們帶來的糧草隻夠一個月了。” 侍從捧著文書上前，聲音小心翼翼。
    劉備接過文書，紙上 “糧草告急” 四個字刺得他眼疼。劉備還想下令從益州調糧，可又想起諸葛亮曾說過 “益州新定，糧草需留備民生”，心裏更是煩躁。
    若是強行調糧，益州恐生亂；不調糧，他在公安這頭撐不住，還如何震懾孫權？
    夜裏，劉備在帳中輾轉難眠。
    案上攤著荊州輿圖，他的手指在公安、益陽、陸口之間反複劃動，卻始終找不到破局之法。他想起自己年輕時跟著曹操、袁紹，後來又依附劉表，總盼著能有自己的地盤；如今有了益州、荊州一部，卻反倒更怕輸。
    輸了荊州，就丟了東出的門戶；輸了兵馬，益州的根基就會動搖。
    劉備越想越慌，竟有些後悔當初不該那麽衝動親赴公安，更後悔沒聽諸葛亮的勸，總覺得自己能憑武力解決一切。
    帳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三更。
    劉備起身走到帳口，望著外麵漆黑的夜色，心裏五味雜陳。他一度以為拿下益州，自己就脫胎換骨成了真正的雄主，可現在才明白，比起曹操的深謀遠慮、孫權的沉穩布局，自己還有些距離。
    這荊州的局，劉備來時有多激動，此刻就有多騎虎難下。
    打，怕損兵折將、兩頭失守；和，又怕丟了顏麵、失了威信。
    劉備隻能硬撐著，盼著關羽能在益陽占些便宜，盼著孫權那小子能先服軟，卻忘了自己早已沒了當初想象中的 “勝算”。
    風卷起帳簾，帶著江水的涼意，劉備下意識地裹緊了披風。他望著江東營地方向，心裏第一次隱隱覺得：或許，自己真的沒那麽厲害，拿下益州，更多是僥幸，是身邊人的輔佐。
    可這份認知，劉備至死也不肯承認。
    劉備隻會在這公安的深夜裏，獨自承受著意氣消退後的惶惑與困局。
    天剛蒙蒙亮，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侍從捧著一封密報跌撞而入，聲音帶著顫意：“主公！漢中急報 —— 張魯降曹了！”
    劉備猛地從榻上坐起，困倦瞬間消散，一把抓過密報，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密報上 “張魯攜全家歸降曹操，曹公封其為鎮南將軍，食邑萬戶” 的字樣，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心口，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張魯就這般容易……降了曹操？”
    劉備喃喃自語，聲音裏滿是難以置信。他死死攥著密報，指節泛白，腦海裏瞬間閃過入蜀時的情。
    當年劉備以 “協助劉璋討伐張魯” 為借口進入益州，一路收攬人心，才最終拿下蜀地。張魯與劉璋素有嫌隙，本是劉備潛在的拉攏對象，可劉備高喊口號把張魯逼得無路可走，如今張魯麵對曹操的強勢，卻寧可降曹也不投劉備，這豈不是說明了劉備此前決策之失誤？
    更重要的是，張魯降曹，意味著曹操徹底掌控了漢中，漢中作為蜀地門戶，一旦被曹軍掌控，益州便如門戶大開，曹操隨時可能揮師南下！
    劉備跌坐在案前，望著案上的荊州輿圖，之前的煩躁與惶惑瞬間被更深的恐懼取代。
    這三年的一幕幕場景，雒城久攻不下、龐統陣亡的窘迫，成都城下依賴馬超震懾劉璋的僥幸，此刻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劉備心裏湧出一陣又一陣地惶恐：曹操得了漢中，張魯的部眾和財產歸入曹營，曹操實力大增，而劉備自己卻還在荊州與孫權僵持拉扯，何其愚蠢！
    若曹操此時極速南下益州，劉備必然腹背受敵，後果不堪設想！
    “悔！悔不該……” 劉備重重捶了一下案幾，案上的茶杯應聲落地，碎裂的瓷片濺了一地。
    劉備才想起這些年諸葛亮一再反複叮囑 “聯孫抗曹為首要，荊州之事可緩不可急”，想起那時自己執意親赴公安，想憑武力震懾孫權，如今卻落得個糧草告急、漢中失守的局麵。
    若是早與孫權議和，集中精力整頓蜀地、把守應對漢中，何至於此？
    “主公，事已至此，當務之急是想辦法破局啊！” 法正匆匆趕來，衣袍上還沾著公安清晨的露水。見劉備麵色慘白，法正心中已知曉劉備的焦慮。
    法正原是劉璋部下，因見劉璋暗弱無能，早與張鬆暗中謀劃，欲奉劉備為主。當年劉備入蜀，法正主動歸附，不僅獻上益州地圖，更在雒城之戰陷入僵局時，獻策聯絡馬超歸降，最終助劉備兵不血刃拿下成都。
    成都圍城時，正是法正冒著箭雨入城，以 “天命歸劉” 勸說劉璋放棄抵抗，保全了一城百姓，也讓劉備少了許多損耗。
    法正素來善出奇謀，行事果決，與諸葛亮的穩紮穩打截然不同，恰好契合了劉備急於建功的心思。正因這份 “從龍之功” 與過人智謀，劉備平定益州後，便任命法正為蜀郡太守、揚武將軍，對其信任遠超旁人。
    入蜀這兩年每逢戰事，劉備更願與法正商議，甚至比倚重諸葛亮還要多幾分，皆因法正更懂他急於證明自己的心思，也總能給出最直接的破局之策。
    “曹操得了漢中，對益州虎視眈眈，若我們再與孫權僵持下去，恐遭兩麵夾擊。不如暫且放下荊州之爭，與孫權議和，先回師益州，防備曹操南下！”
    若是諸葛亮說這番話，劉備定會不喜。
    但開口的是法正！劉備沉默良久，望著輿圖上漢中的方向，眼中滿是深沉意。
    劉備知道法正說得對，此刻再顧及顏麵，隻會付出更大的代價。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聲音帶著幾分疲憊：“傳我令，派使者前往陸口，麵見孫權，商議議和之事。荊州南部三郡，可許與孫權，隻求雙方罷兵，重修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