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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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蕭雲驤看完懸賞詔書,並未過多在意,隨手將其擱在一旁,又展開了第二封密報。
    這是一份極為詳盡的軍情急件,事無巨細地記載了帶嚶與弗朗西兩國,停泊在黃浦江外的軍艦情況。
    眼下滬城竟聚集了三十多艘英法各式戰艦,其中不乏千噸級別的風帆戰列艦和護衛艦。
    報告中,艦型製式、火炮配置、人員數目等數據,分條列舉,清晰可辨。
    尤為難得的是,末頁還附有一則對聯合艦隊西犯兵力的推測——正值長江枯水期,部分江段水深僅三米左右。
    敵軍若執意西進,所能的調動軍艦,唯有吃水較淺的四五百噸明輪木殼炮艦,或二百噸上下的淺水炮艇。
    由此推斷,其規模約為明輪炮艦二至三艘、炮艇六至七艘,加上武裝拖輪與輜重補給船,總計十二到十五艘。
    兵員五六百人,艦炮四五十門,並附有已查明的各艦指揮官姓名及大致履曆。
    蕭雲驤細細讀完,心中既喜且佩。
    得此密報,未來水上之戰已褪去大半迷霧,在他胸中漸漸明朗。
    “仲卿,”他以指節輕敲紙麵,難掩賞識之情,“軍情局竟有這等人才?如此情報,非深入軍艦內部,不能取得。”
    李竹青嘿嘿一笑,麵有得色,隨即把陳默的身世履曆向蕭雲驤細細稟明,最後說道:
    “全賴他那特殊的身份作掩護。加上他精通算學測繪,局裏又給他特訓過艦炮識別。如今那些洋船洋炮,他隻消看一眼,就能把型號參數估個八九不離十。”
    蕭雲驤思索片刻,神色鄭重:“這樣的人才,務必珍惜。他的安全必須萬無一失。一切聯絡協助,務必慎之又慎,保密為上。”
    “自然,”李竹青正色應道,“老趙此刻正在江南主持,早有周密安排。他那‘深海’的身份,隻有大王您、我和老趙三人知道。”
    蕭雲驤點頭,取來第三封情報。
    這份關乎青庭動向:直隸總督、軍機大臣桂良新近擢升為欽差大臣,近日南下皖南。
    意在統攝兩江總督駱秉彰、兩廣總督葉名琛,以及退守贛東北的巡撫陳啟邁。
    協調各方,擬配合英法艦隊三路齊進,共犯贛北柴桑、贛中撫州、贛南贛州三府。
    可謂來勢洶洶,聲勢浩大。
    蕭雲驤看罷,唇邊掠過一絲譏笑:“果真是認了洋爹,腰板硬了,膽子也肥了,竟想反咬一口。”
    李竹青從旁低聲提醒:“大王不可輕敵。此番清妖新得不少洋槍,聽說還有洋人教官,幫他們練兵。”
    蕭雲驤一擺手,神色篤定:“嘿,我們連日苦練,也不是白費的。就算他洋爹親自來,也必叫他撞得頭破血流!”
    話鋒一轉,他又問:“這些情報,可送給了左先生?”
    “送信的弟兄過柴桑時,已另抄一份急送左軍師。”李竹青利落回答。
    蕭雲驤將情報置於案上,起身背著手,在書房中緩步踱了起來。
    窗外,午後的陽光溫暖,又極清澈,透過雕花木欞,在地磚上投下疏落影跡。
    時入冬月,屋外池塘早已不似夏秋豐盈,顯得清瘦而寂寥。天光毫無保留地傾瀉,照得池水通透如琉璃,水麵如鏡,倒映著高天流雲。
    池中幾尾紅鯉倏忽遊過,蕩開細微漣漪,攪徹一池澄碧,泛出碎金般的光芒。
    蕭雲驤踱了幾步,忽然停住,眼中帶些笑意,看向李竹青:
    “仲卿,眼下天國和洋人處得怎樣?”
    書房角落,一盆炭火燒得正旺,火盆上的鐵架擱著一把裝滿水的銅壺,此時水已沸騰,壺嘴噴著白氣,“嗤嗤”作響。
    蕭雲驤上前,拎起滾水,先為李竹青茶杯添滿,隨後將餘水倒入厚棉套裹的暖壺中,以備續用。
    李竹青聽他發問,不由微微一笑:
    “說來倒有意思。起初天國鼎立,洋人很是歡欣鼓舞,隻道這古老華夏,終於出了個他們樂見的耶教國度。”
    “去年帶嚶特派包令特使,急急忙忙趕赴天京,想探明天國對他們、對耶教究竟是何態度。”
    “誰料想,天國在y片、條約這些事上,竟與我們並無二致,厲行禁煙,也不承認瞞青簽下的種種條約。”
    “對待洋教士,天國隻肯以教中兄弟相待,卻斷然拒絕其經義,更不受洋j會管轄。”
    “反過來,天王自稱上帝次子,反倒要洋人來拜他,信奉他編的新經,遵守天國法度。”
    “那包令在天京城內徘徊良久,隻得書信與天王、東王交流數次,竟連一麵都沒見著。最後隻好悻悻而歸。”
    蕭雲驤聽到這裏,不禁拊掌大笑:“痛快!天王東王這般骨氣,甚合我意!”
    李竹青端起茶杯,小心啜了一口,隨即微微撇嘴,毫不掩飾的嫌棄表情。
    蕭雲驤這兒用的茶葉,不過是附近茶農自製的炒青或曬青,連個正經名號都沒有的那種。
    他兩世為人,喝茶隻圖提神解渴,從不講究。
    自然比不得李竹青這種從小在豪富之家耳濡目染,又被刻意照著文人雅士路子,培養出來的品味。
    李竹青放下茶杯,輕歎一聲:
    “硬氣終歸要靠實力支撐。眼下洋人對天國,表麵上還維持中立。可暗地裏,已經幫青庭操練新軍、輸送軍火,早不是什麽秘密。”
    “還不止這些,”他補充道,
    “如今在滬城租界裏,青庭已開始招募洋人冒險者、退伍兵勇,組練什麽‘洋槍隊’。”
    蕭雲驤點頭,天國這般態度,洋人有此舉動,並不意外。
    他沉吟片刻,又問出一個關切的問題:“若洋人這次真衝我們來,天國會是什麽態度?可否援手?”
    李竹青臉上浮起一絲無奈的苦笑:“天國水師薄弱,連清妖水師都打不過,就算有心助我,又拿什麽來助?”
    “眼下他們剛破清妖的江北大營,正攻打江南大營,也抽不出陸師兵力支援我們。”
    “更何況,天王、東王對我們西王府,一向心存芥蒂,猜忌頗深。”
    “可到眼下,連一句提醒都沒有,卻是我沒想到的。”
    蕭雲驤聽罷,沉默不語。
    雖早知以天王、東王的做派,這般行為實屬正常。
    可親耳聽到天國如此置身事外,心中仍不免掠過一陣失望。
    這失望,並非出於對天國的期待,而是對某種本可存在的、更大格局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