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竹竭盡全力，狼腹卻僅出現一條白印子。
    但這一手激怒了貪狼，一聲怒吼過後，三目射出幽綠光束，所照之處岩石瞬間成灰燼。
    夏若竹再次傳送，閃到狼背，左掌天震符，右劍橫挑，專挑關節，眼縫和傷處下黑手。
    劍削，火灼，符爆，她像一陣來去無蹤的疾風，圍著巨狼不斷忙活。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貪狼的咆哮漸漸嘶啞，骨焰黯淡，步伐踉蹌。
    最終，隨著長劍貫入第三隻狼眼，凶獸轟然倒地，塵土飛揚。
    灰白魂光升起，第一陣，破！
    女戰魂在半空現形，銀甲閃爍，語氣幽幽“磨磨蹭蹭，兩個時辰才拿下一頭五階畜生，不甚中用！”
    夏若竹卻誌得意滿，仔細收好劍。
    這是她練劍以來，第一次靠劍取妖獸首級，過程雖不甚雅觀，但，夏若竹擦去臉上狼血，理直氣壯“有規定時間？贏，就行了。”
    女戰魂被噎得一愣，冷哼揮手“第二陣，斷嶽無頭將，希望你能快些！”
    夏若竹聳肩，掌心一翻，又扣住厚厚一遝天震符，笑容甜美“放心，我符多，劍也多，慢慢熬。”
    戰魂身影消失，麵前黑土化作赤色戈壁，風卷沙石，似萬軍哀嚎。
    戈壁中央，一尊丈六高的無頭巨漢跨騎骨馬，手執一柄玄黑斬馬刀，刀背厚如城磚，刃口卻薄若蟬翼。
    巨漢未具首，卻以胸腔轟鳴發聲，刀鋒指處，殺意衝霄，震得夏若竹鬢發倒飛。
    無頭將甫一出現，便猛夾骨馬，四蹄踏火，瞬間橫掠十丈，刀隨身轉，一式虎嘯山脊攔腰劈來。
    夏若竹腳尖點地，身形如煙，貼地掠出。
    刀風擦背而過，戈壁被劈出三丈深溝，飛石如霰。
    “好刀勢！”
    夏若竹心頭暗凜，不退反進，手中長劍掠起，似輕燕穿簾，點向刀背。
    “鐺！”
    火星四濺，她手臂酸麻，虎口迸血，無頭將亦被引偏刀鋒，骨馬踉蹌。
    雙方交錯，各退三丈。
    夏若竹深吸一氣，眸中燃起見獵心喜的光“便借你磨劍！”
    她並指掐訣，腳下生出飄渺雲紋，短距傳送配合幻影步法，翩若驚鴻，一瞬三現。
    左側虛影剛被刀芒劈碎，右側真身已遞出七劍，劍尖皆擊在同一處，刀背近鐔三寸。
    無頭將回掃，她又遁至馬腹之下，劍挑甲縫。
    一個時辰過去，戈壁布滿交錯刀壑，卻無一刀真正斬中她影。
    兩個時辰，三個時辰，夏若竹的劍越來越快，從驚鴻一掠到驚鴻十三掠，再到驚鴻百掠，劍影重重疊疊，竟與無頭將的刀風分庭抗禮。
    她暗中觀摩對方發勁，腰脊肩肘，力道如疊浪，一層推一層，一並跟著模仿，以劍代刀，卸掉刀勁的同時反借其勢，劍意隨之水漲船高。
    第六個時辰，夕陽如血。
    無頭將刀勢終於現出一絲遲滯，刀背近鐔處，被夏若竹萬千劍點，悄悄鑿出一道發絲細痕。
    夏若竹眼中迸出一絲利光，便是現在！
    她猛然矮身，貼地滑入馬腹，長劍高舉過頂，借對方掄刀餘勁，一式回風拂柳，劍尖沿著細痕，輕巧劃入。
    “鏘嘡！”
    斬馬刀應聲而斷！
    刀頭飛旋插入戈壁，顫鳴不止。
    無頭將胸腔裏發出沉悶怒吼，斷刀回掃，卻仍循舊勢，夏若竹早已閃至馬臀，雙指夾出一遝天震符，貼在其背甲裂縫。
    雷火三連爆！轟隆隆！
    骨馬四蹄粉碎，無頭將翻倒在地。
    夏若竹趁機身形拔起，驚鴻劍貫入甲縫，一劍挑碎其胸腔靈核。
    灰白魂光衝天而起，第二陣，破！
    女戰魂再度浮現，銀甲閃爍，語氣譏誚“六個時辰，才拆了一副骨頭架子。百關之後，你怕是已白發蒼蒼。”
    夏若竹以劍支地，靈袍早已濕透，笑得見牙不見眼“白發又何妨？慢工出細活。你若等不及，大可提前把後百關一齊放來。”
    女戰魂冷哼一聲，袖擺一揮“鳳瀾幽秘境開啟，是有時間限製的吧？你便不怕關在此處出不去？”
    夏若竹眉眼跳了跳，一個被關在秘境內主戰場的戰魂，還知道鳳瀾幽秘境？
    她點了點手中劍“我誤入這裏，卻不知如何出去，你知曉辦法？”
    “誤入？”戰魂對這個詞有些不解“古戰場一直在此處，何來誤入一說？曆屆進入鳳瀾幽秘境的修士不都是衝著仙魔合體之術……”
    她突然皺眉“不對，近萬年來，確實極少有修士進來古戰場，但有一些魔修，如今人修勢落至此麽？”
    夏若竹琢磨著她的話，慢慢搖頭“不，升仙大道雖然受阻，但人族從不勢弱。”
    仙魔大戰後，人族修真者占據整片修真大陸，魔妖則分居魔星島和領妖嶼。
    夏若竹入修真界這麽多年，亦見過一些妖修魔修，但她的感知中，人族修士從未將妖魔放在眼裏！
    夏若竹心念微動，升仙大道受阻，人族想方設法補全靈根，魔族成功煉製出移靈鼎，和杜宇鑫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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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交易的是什麽？
    人族不勢弱，那勢弱的便是魔族！
    魔族，會不會不甘心呢！
    人族升仙，需要補全靈根，魔族需補全魔元，但魔元的補充是不需要五靈神木的，換句話說，五靈神木受損，對魔族毫無影響！
    那，五靈神木被幽冥息壤附著，和魔族，有沒有關係？
    夏若竹心中怦怦直跳，想法突如起來，卻莫名覺得合理，她突然開口“你知道幽冥息壤嗎？”
    “幽冥息壤？”女戰魂擰眉“這是什麽東西？”
    她擺擺手“無甚緊要，繼續闖關吧！第三陣，蝕日妖鵬，莫再龜行牛步！”
    戈壁崩塌，化作萬丈黑雲，黑雲中心，一隻巨大的金翅妖鵬俯衝而下，喙如天刀。
    夏若竹將腦中紛雜的念頭拋開，掌心又扣出一遝符紙，眸中戰意灼灼“來！繼續！”
    妖鵬雙翼一展，天色瞬間暗了三分，羽尖折射的寒光匯成一輪蝕日，照得夏若竹肌膚生疼。
    她方欲故技重施，先以短距離傳送陣配合幻影步法遊走，卻驚覺四周空氣被鵬羽切割成無數細碎風刃，傳送被鎖死！
    妖鵬嘯鳴，俯衝之下，羽刃暴風率先襲來。
    夏若竹忙祭出離火盾，僅三息便被割得支離破碎，肩頭大腿同時血線迸現。
    她不得不貼地翻滾，狼狽跌入一道殘劍溝壑，才勉強避開致命一斬。
    太強了！不能硬碰硬！
    夏若竹咬破舌尖，逼自己冷靜，眸光掠過鵬頸下方一塊逆生金羽。
    妖鵬每每換氣之時，那裏便會突起一片細碎的絨毛。
    夏若竹手一揚，甩出十二枚鎖靈釘，釘尖泛著幽藍冰輝，專凍妖禽經絡。
    身形貼地掠出，夏若竹以劍護首，任風刃在背脊割出長長血痕，借勢滾至鵬腹之下。
    幽光閃過，十二枚鎖靈釘同時沒入逆羽根部，妖鵬衝勢一頓，蝕日之光微黯。
    夏若竹抓住半息空檔，足踏殘劍，淩空翻身，長劍貫入鵬頸逆羽深處，手腕一絞，金羽崩飛！
    妖鵬痛嘯，巨翼狂拍，黑雲倒卷。
    夏若竹被震得五髒錯位，仍死死握住劍柄，借鵬翼上揚之力，連人帶劍劃開一道丈許長創口。
    金血灑落，化作流火。
    她再掐劍訣，引爆藏於創口的離火符，火舌順著經絡鑽入鵬骨。
    轟一聲巨響過後，妖鵬頸骨炸裂，蝕日之光瞬間熄滅，巨軀化作漫天火羽。
    夏若竹渾身是血，從高空墜落，重重砸進焦土，昏沉半晌才拄劍站起，咽下翻湧的血沫。
    女戰魂現形，眸底第一次掠過異色“第三陣，耗時五個時辰，傷十一處，仍勝。下一陣——”
    她語氣微頓，袖擺揮落，天地驟轉。
    焦土化作一望無際的荒墳，灰白幽花自墳頭綻放，花蕊竟是一張張熟悉麵孔，師父蘇長老、高長老、林師叔、陳玄墨……
    他們同時開口，聲音疊加如咒“天道受阻，你既是五靈根，為何不將其剝離來救我？”
    花香鑽入鼻端，夏若竹神識一陣恍惚，體內靈力竟開始逆轉。
    她猛地咬破舌尖，以痛破幻，再割掌心，以血為墨，在虛空虛勾破幻符，符成瞬爆，離火化作火雨，將大片幽花焚成飛灰。
    然而灰燼中，更多花苞破土而出，麵孔愈發扭曲“杜盟主命魔族打造移靈鼎，為修真界謀福祉，你為何殺了他，壞大家生路！”
    夏若竹心頭驟沉，幻象隨念而生，焚之不盡。
    她深吸一氣，索性盤膝坐下，任幽花纏繞手足，隻守劍心，口中低誦淨神訣。
    一日一夜後，花香漸淡，幻象自潰，墳塚化光而散。
    夏若竹睜眼，卻見女戰魂雙目灼灼地盯著她“你殺了杜宇鑫？”
    夏若竹垂下眼，手悄無聲息握緊，終究還是來了。
    誅滅杜宇鑫一事，她做得極隱密。
    特地煉製改憶丹藥，甚至做好被搜魂的準備。
    一旦搜檢，也隻能看到“她與杜宇鑫同墜月隕之淵”的假相。
    豈料古戰魂竟揪住她心底最隱晦的憂思，自旁觀者視角，把這樁秘密生生拽出。
    一縷殘魂亦不可留！
    殺機霎時翻湧，如寒潮灌滿識海。
    女戰魂沉入她神識，自也感受到了這股濃烈殺機，竟被震得魂影晃動，好半晌才低聲開口“為何？聽那些魔修說，杜宇鑫是人族最大的倚仗。失了他，人族豈非危在旦夕？”
    夏若竹掀唇，語氣聽不出喜怒“你倒消息靈通。”
    “我棲於此地，歲月湮遠。”
    女戰魂輕歎“每逢修士踏入，我等亡魂隻能旁觀。人族許久未至，倒是魔修往來頻繁。他們心魔裏，常出現同一個人修，杜宇鑫。”
    她抬眸，遲疑片刻仍問“你既為人修，為何對他下殺手？折一尊者，不怕人族動蕩？”
    “尊者？”夏若竹指尖輕點眉心，語氣淡淡“若修為通天，卻以一己之私，給人族招來浩劫，這樣的尊者，還值得尊嗎？”
    女戰魂怔住，旋即眸光熾亮，聲音發顫“為一己之私而禍世，此等渣滓，怎配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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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越說越怒，魂影獵獵，殺意幾乎凝成實質“該殺！千刀萬剮亦不為過！”
    情緒激蕩，殘魂都簌簌發抖。
    夏若竹眉梢輕挑，低咳一聲“冷靜些。”
    女戰魂深吸口氣，漸漸平複，嗓音卻仍含悲愴“昔年我等血戰魔族，盡隕於此，隻為後輩安寧。若後人中竟出此等卑劣之徒，實乃悲哀……”
    說到最後，她仰首望天，魂影黯淡，無盡蒼涼。
    夏若竹靜默片刻，未再接話，感應百陣棋盤下一格，指尖劍氣繚繞“繼續吧，莫浪費時間。”
    戰魂未說話，隻悄然隱去，下一刻，一陣刺目炫光閃過，夏若竹閉眼，再睜開，四麵懸巨鼓，鼓麵蒙的是她自己的影子。
    鼓聲未起，血腥味已撲麵而來。
    抬眼望去，天地昏黃，腳下是龜裂的焦土，裂縫裏淌著尚未冷卻的金色仙血。
    夏若竹低頭，發現自己披著殘破銀甲，手中劍刃缺口累累，卻仍泛著幽藍雷火。
    “咚！”鼓聲響起，蒼涼幽遠，她心髒被震得幾乎離位。
    “咚！”
    第二聲鼓響，四野亮起密密麻麻的魔影，黑甲遮天，數目十倍於仙軍。
    “咚！”
    第三聲鼓響，一道蒼老卻平靜的聲音在陣前回蕩“諸君，死戰，隻為後世可愜意而活。”
    仙人陣列，無一人應答，卻同時踏前半步。
    夏若竹被這無聲的決絕裹挾，胸口像被烈火點燃。
    魔潮湧來，如黑海決堤。
    她隨陣列迎上。
    劍出，火龍撕空，第一名魔族被她攔腰斬斷，滾燙魔血濺入眼眶，灼得生疼，卻不及心底震顫！
    這是萬年前真實的仙魔戰場，而她，隻是其中一名普通仙卒。
    身旁，一名青衫少年劍修剛斬落敵臂，便被黑矛洞穿丹田，仍前衝數步，以身為盾，替戰友爭得一息之機。
    女陣師燃盡壽元，在魔潮中布下最後一重星輝陣，光華綻放時，肉身化作飛灰。
    白發老尊者，被三尊魔皇圍攻，半邊身子已魔化，仍狂笑自爆，與敵同歸於盡。
    血雨傾盆，仙屍成山，卻無一人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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