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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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 陰沉沉的
心情 我原來在他們心中我是這個樣子
南宋使團來王都,
通商隻是一件事。
來人與我有淵源,
一凡唏噓與感歎。
禦書房內鎏金獸爐吞吐著龍腦香,青煙在九折螭紋燭台上纏繞成詭譎的形狀。我懸腕寫下"有容乃大"四字,狼毫在澄心堂紙上拖曳出的飛白,竟像極了二十年前禦駕親征時,洱海麵上翻湧的雪浪。
"陛下這字鐵畫銀鉤,直追二王神韻!"小德子尖細的嗓音刺破寂靜,他仰著布滿褶皺的臉,眼中閃爍著近乎狂熱的崇拜。我望著宣紙上逐漸暈開的墨跡,恍惚間竟看見王羲之在蘭亭曲水邊擊節而歌,而我筆下的橫豎撇捺,正與千年墨韻遙相呼應。
忽聽得青玉階前傳來環佩輕響,小德子立即噤聲,三步並作兩步掀開明黃織錦簾:"陛下,右丞相俞法晨與保皇司指揮使高敬之求見!"
雕花槅門緩緩推開,兩道身影裹挾著殿外的寒氣踏入。俞法晨銀發束在螭紋玉冠中,玄色朝服上暗繡的雲紋隨著步伐若隱若現,那對鷹隼般的眸子掃過我案頭的書法,唇角似有若無地勾起;高敬之則腰懸鎏金錯銀劍,玄鐵甲胄下透出肅殺之氣,他垂首行禮時,我瞥見他眼尾新添的那道疤痕——定是上個月圍剿山匪時留下的。
"陛下,與南宋通商的談判已塵埃落定。"俞法晨聲音如淬了冰的青銅編鍾,雙手奉上的奏折還帶著體溫,"這是細則與臣的奏疏,請陛下聖裁。"他說話時,右手中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奏折邊緣,這個細微動作讓我想起二十年前,他在朝堂上彈劾權臣時同樣的習慣性動作。
我接過奏折,餘光卻投向高敬之:"高愛卿聯袂而來,所為何事?"
高敬之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喉結上下滾動半晌才開口:"此次南宋使團行徑詭異,他們...竟將重心從廣南郡移至瀘州。"他的聲音陡然壓低,仿佛說出那個地名都會驚動沉睡的巨獸,"瀘州乃我大理北境門戶,若輕騎突襲,三晝夜便可叩關!"
我指尖重重叩在紫檀木案上,震得筆洗裏的朱砂墨泛起漣漪。瀘州城牆斑駁的磚石在我眼前浮現,那裏的戍卒是否還在寒風中緊握鏽跡斑斑的長槍?"通商之事依丞相所奏,"我強壓下心頭驚濤,"但保皇司擴充一事需從長計議。密探如野草,瘋長過盛恐引火自焚。"
案頭殘墨漸幹,兩人卻仍如兩尊石像般佇立。我盯著高敬之腰間晃動的令牌,突然想起十年前他單槍匹馬深入敵營的豪勇,此刻他周身卻縈繞著難以名狀的遲疑。
"還有何事?"我的聲音冷得能凝結霜花。
俞法晨與高敬之對視一眼,那瞬間的眼神交匯像暗巷中的手語。"陸明遠連日求見,"俞法晨罕見地露出為難神色,"此人堅稱祖輩與陛下有淵源,臣等..."他話音未落,高敬之突然向前半步,鐵甲碰撞發出細碎聲響。
我摩挲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冰涼觸感中仿佛藏著某個被歲月掩埋的秘密。"宣他進見。"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高愛卿,讓禦林軍在暗處候著。"
我一邊努力的思索著到底是哪位故人的後代,但是想來想去我記憶中都沒有這麽一個姓氏。
這個陸明遠雖說是臨安知府手下的刀筆吏,但是能讓一個刀筆吏擔任使團的主事,看來這人不簡單。何況宋廷中有名的刀筆吏,我還真認識一個宋江。
禦書房簷角的銅鈴被穿堂風撥得叮咚作響,仿佛在為這場不速之客的到來奏起警示之音。鎏金獸首銜環門開啟的瞬間,寒意裹挾著陸明遠的氣息湧進殿內,我捏著狼毫的手微微收緊,筆尖在宣紙上洇出一團墨漬,宛如心中泛起的不安漣漪。
"陸明遠覲見——"隨侍太監的唱喏聲在空曠的殿內回蕩。來人一襲素白長衫,身姿挺拔如鬆,腰間那枚斑駁的青銅令牌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看似普通,卻隱隱透著一股神秘氣息。他行三跪九叩大禮時,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慌亂,發間散落的碎發隨著動作輕顫,宛如暗藏玄機的音符。
"陸明遠?朕記得並不與你相熟啊。"我將狼毫重重拍在筆架上,墨汁飛濺,在"有容乃大"的字跡上暈染出一片猙獰的黑斑,"你與寡人淵源何在啊?"我的聲音冷若冰霜,帶著上位者的威壓。
陸明遠緩緩抬頭,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那神情竟不似麵對帝王,倒像是老友重逢。"在下祖上與梁山有淵源,便是和陛下有淵源。"他的語調輕柔婉轉,卻字字如驚雷,在寂靜的殿內炸開。
我摩挲翡翠扳指的手指驟然收緊,一股寒意從指尖蔓延至全身。梁山,那個承載著無數血雨腥風、恩怨情仇的名字,仿佛被他喚醒的沉睡巨獸。殿外烏鴉的啼叫劃破長空,驚得簷角銅鈴劇烈搖晃,發出刺耳的聲響。
"在下的爺爺是陸謙。"他見我神色微動,不緊不慢地補充道,"與梁山上的豹子頭林衝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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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謙二字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進我的心髒。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個在東京城的雪夜背叛兄弟的身影,那把刺穿林衝信任的尖刀,還有山神廟前衝天的火光,都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甚至我又看到了征討方臘後,林衝一臉慘淡愁雲的樣子。
"你是有事要麵呈嗎?"我抓起鎮紙狠狠砸在案上,震得硯台裏的墨汁四處飛濺,"寡人可沒什麽閑工夫陪你說一些陳年舊事。"我的語氣中滿是不耐煩,內心卻翻湧著驚濤駭浪。
陸明遠非但沒有被我的怒火嚇退,反而向前半步,長衫下擺掃過冰涼的金磚,發出沙沙的聲響。"在下隻是想看看——"他頓了頓,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在我玄色龍袍上的金線蟠龍間遊走,"從一個梁山匪寇做到大宋異姓王,最後出使大理用一場兵變成為大理國皇帝的人,究竟長什麽樣子?"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頭。我死死盯著他眼底跳動的火焰,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笑聲在禦書房內回蕩,驚得梁上棲息的燕雀撲棱棱亂飛,仿佛要逃離這充滿火藥味的對峙。
"那沒見朕之前,你認為朕是什麽模樣啊?"我端起茶盞輕抿,滾燙的茶湯在舌尖化作苦澀,卻壓不住胸腔裏翻湧的複雜情緒。
陸明遠背著手,在殿內悠然踱步,指尖輕輕劃過牆上懸掛的《洱海圖》,仿佛在丈量著這座宮殿的秘密。"在臨安城的茶樓酒肆裏,說書人講您帶著梁山舊部,乘著樓船從東海殺進長江。"他突然轉身,眼神如刀,直直地刺向我,"說您血洗臨安城,連皇宮金鑾殿的蟠龍柱都被染成赤色。"
我捏著茶盞的手青筋暴起,往事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當年金兵兵臨城下,我念及故國之情,親率大理國一萬勇士與宋軍一同守衛臨安。戰事結束後,我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便提前啟程回大理了。隻是沒想到宋孝宗趙昚親自追了過來,這也是我與他見的最後一麵。江風卷起他的明黃龍袍,如同天邊翻湧的雲霞。可如今,在市井的傳言裏,這一切卻變成了我劫掠皇城的罪證。
"還有更有趣的。"陸明遠拾起案上我未寫完的宣紙,對著陽光細細端詳墨跡,仿佛在審視一件稀世珍寶,"說您在洱海畔建了座"忠義堂",堂內供奉著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日日與匪寇舊部歃血為盟。"他突然將宣紙狠狠撕碎,雪白的紙屑如雪花般紛紛揚揚落在我腳邊,"這些傳聞裏,陛下可不是什麽明君。"
禦書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碎紙落地的簌簌聲,如同死神的腳步聲。
我望著這個膽大妄為的書生,忽然想起林衝臨終前的遺言:"這世道,清白二字最是可笑。"或許在南宋百姓眼裏,我這個從草莽中崛起的帝王,本就該是青麵獠牙、嗜血成性的模樣。
"所以你千裏迢迢來此,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我緩緩起身,龍袍下擺掃過滿地碎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還是說,你背後另有其人?"我的聲音低沉而冰冷,暗藏著隨時可能爆發的怒火。
陸明遠整了整被風吹亂的衣襟,躬身行禮時,那枚青銅令牌在他腰間輕輕搖晃,仿佛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在下不過是個聽書人,今日有幸見得真人,也算圓了多年夙願。"他直起身子時,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測的笑,"隻是不知,當大理百姓聽聞陛下的"梁山往事",又會作何感想?"
話音未落,他已轉身離去,留下滿室的狼藉與我久久無法平息的思緒。
看來這是在俞法晨那裏沒有拿到想要的,跑我跟前來威脅我了。人老了還真是越來越在乎名聲了。
隻是這次,我很淡定。我相信在大理國的子民心裏,我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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