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道心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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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遠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夕陽斜著照進小道觀東偏房的窗戶,房間裏鋪滿了不太熱烈的陽光,任遠睜開眼睛,卻被這光亮刺激到,隻好又把眼睛閉上,緩了緩,然後又睜開,偏房的門開著,他的鼻子裏卻仍然有一股很濃烈的藥味兒,刺激得任遠想打噴嚏,卻沒打出來,弄得他鼻子裏癢癢的。任遠仍然躺在床上,稍微扭頭,湊近被白布包裹著的右肩聞了一下,藥氣更重了,他輕輕動了一下右肩,一陣鈍痛襲來,讓他咧了咧嘴,他又試著動了一下右腳,這次的痛感倒不那麽強烈,被包裹得很好的傷處,一股溫熱的藥力刺激得腳踝的皮膚裏外都是麻酥酥的,任遠用左胳膊撐著床,剛要起身,卻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便急忙躺好,閉上眼睛裝睡。
一個人走進來,到了任遠的床邊,把一個托盤放到床邊的小桌上,見任遠仍然閉著眼,嘴裏還發出輕微的呼嚕聲,就坐到小桌旁邊的椅子上,一聲不吭,似乎在靜等任遠醒過來,任遠有點兒不自在,眼皮不自覺地抖了抖,呼嚕聲也有點兒亂了節奏,桌邊那人嗤地笑了一聲,任遠更不自在了,就睜開眼睛,假裝剛醒過來,扭頭看了那人一眼,嘴裏很小聲地叫了一聲道:“明仁師叔。”那人假裝沒聽見,打了個哈欠,任遠心裏暗笑了一下,又叫了一聲明仁師叔,這回聲音大了一些,那人看了他一眼,衝他很有長輩的樣子點點頭,被叫了兩聲師叔,好像很享受,坐姿也挺拔了一些。托盤上有一碗粥,兩個饅頭,一碗蒸雞蛋糕,還有一碗燉煮的蔬菜,所有的東西還都冒著熱氣,任遠肚子裏咕嚕咕嚕叫了幾聲,慢慢挪動右腿,側過身子,左手端起那碗粥,幾口就喝了下去,放下碗,拿起一個饅頭,吃了幾口,又拿起筷子,筷子在他的左手裏卻不聽使喚,坐在對麵的他這位師叔見狀,起身拿起被任遠喝光了粥的空碗,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端著一碗粥走了回來,粥碗裏放著一個小勺子,任遠拿起小勺子,衝他這位師叔感激地笑了一下,認真地對付起那碗蒸雞蛋。
跟任遠年齡一般大,外表卻看著比他年輕不少的師叔見他吃得香,挺高興,說道:“你的命還真大,從那麽高的懸崖上掉下來,就肩膀鎖骨和腳踝骨斷了,腦門上就是皮外傷,不過,幸虧你師叔我離你出事兒的地方不遠,再加上我這麽高明的手段,你的傷都不算事兒,就是得老老實實地養一陣子了。下午的時候,我讓我徒弟,也就是你小師弟去外麵山上找了兩根合適的樹杈,給你做一副拐杖,他正鼓搗呢,應該快做完了。”正說著,一陣腳步聲響夾雜著棍子拄在地上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個人兩個胳肢窩底下各支著一根比胳膊細點兒的棍子,右邊的小腿向上蜷縮著,像個瘸子一樣單腳點地走了進來,看見明仁道長在桌邊坐著,馬上停住腳步,把兩隻拐杖並在一起,很恭敬地說道:“師父在啊!”又對任遠說道:“任師兄!”任遠放下手中的勺子,正要回應一聲,看著對方,卻是一愣,他師叔的這位徒弟,一臉飽經風霜的樣子,黑頭發裏夾雜了不少白頭發,看起來起碼有四十多歲了,這明顯是個中年人,任遠嘴裏剛冒出來一個小字,立馬又吞了回去,改口道:“師弟!”
明仁道長見兩人都有禮有節的,心情大好,對任遠問道:“師侄,我這小徒弟不錯吧?”任遠急忙點頭稱是,在床上往裏挪了挪身子,請這位師弟坐下,可這位師弟看了眼師父,卻沒有坐,隻是把手裏拿著的那副拐杖靠在任遠的床頭,很憨厚地一笑,對任遠說道:“任師兄,等你能下地了,試著用一下,看看長短合適不。”任遠伸左手拿過一根拐杖,見整根棍子都被刮去了樹皮,修理得幹幹淨淨,他用手捏了捏纏著在樹杈部位的布,很厚實,就很鄭重地對他道了聲謝,這位師弟沒說什麽,隻是一笑。明仁道長對任遠說道:“他兩個月前入的門,俗家姓張,已經出了家,道名等我師兄,也就是你師父,回來讓他給取,跟我學醫術,就是太笨,唉!”任遠聽師叔當著自己徒弟的麵說徒弟笨,怕這位師弟麵子上過去不,哪成想,這位師弟隻是很實誠地看著任遠,笑著說道:“我確實笨了點兒!連山裏的草藥都認不明白。”明仁道長這時卻又接口道:“笨是笨了點兒,力氣大得很,昨晚找到你時,你已經不省人事了,多虧了他,一路把你背回來的。”任遠又要向這位師弟道謝,對方卻擺了擺手,說道:“任師兄,自家人,就別說外道話了。”又對自己師父說道:“師父,我去上香了。”見師父點頭,便對任遠笑笑,轉身走了出去。
明仁道長對任遠指了指桌上的飯菜,示意任遠吃完,任遠拿起剩下的饅頭,就著那碗蔬菜,很快就吃了個幹淨。明仁道長看著他,問道:“你說點一堆火,好給我們指示方向,可你點的是自己的車?”任遠點點頭,明仁道長說道:“我們趕到的時候,車已經著得差不多了。”又問道:“也就是說,不是你自己車沒開明白掉下去的?”任遠搖頭,把有人從山上弄下石頭想謀害他的經過講了一遍,澤風道長沉吟了一下,說了一聲:“活該!”任遠低頭不語,明仁道長接著說道:“那年在香港,師兄就跟你說過,你幹爹是個為達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師兄擔心你,就跟人打聽了你這位幹爹的底細,他當年當知青時,偷渡到了香港,一直混在底層,靠出賣勞力過活,不過你幹爹這人腦子好使,在身邊聚了一幫從大陸偷渡過去的人,跟本地的幫派搶地盤,爭生意,因為這夥人敢想敢幹,很快就闖出了名堂,據說也弄出了好多起人命案件,香港的警察為了維護香港道上的平衡,暗地裏找到了你幹爹,也不知道許下了什麽好處,他的那些兄弟有些喪了命,大部分被抓進了監獄,剩下的也都跑的跑,逃的逃,你幹爹卻全身而退,不光得到了香港的身份,還在不知是什麽人的扶持下,做起了生意,生意還挺大,在東南亞各國也做得風生水起,他現在的身家,用富可敵國來形容可能都不過分。記得師兄當我的麵和你說過,你太講道義,不知變通,和你那個幹爹早晚得反目成仇,當時你不信,拿我撒氣,騙我去了一家ktv,還找了一幫女的陪酒,差點兒壞了我道心。”任遠聽了明仁師叔這番話,低頭半晌無語,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師叔,嘿嘿一樂,然後立馬板住臉,對自己的師叔一伸左手的大拇指頭,說道:“師叔的道心哪那麽容易被壞了,那天晚上您也就是拉著坐你身邊的女孩的手,一個勁兒要給人摸脈來著。”明仁道長有點兒不好意思,伸手抓了抓自己頭頂的發髻,白了任遠一眼,說道:“你還好意思說,我一回酒店,師兄就說我身上有妖氣,把我拽進衛生間淋浴噴頭底下,打開水龍頭從頭到腳給我衝了一遍,我就帶了那一身裏外衣服,害得我第二天在被窩裏委了一天。”說完,也是嘿嘿一笑,右手做出摸脈的動作,一臉回憶地說:“確實軟和。”任遠一本正經地說:“師叔,道心。”明仁道長哈哈一笑,道:“道心如故,師侄放心。”任遠臉上仍然帶著促狹的笑意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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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仁道長正了正顏色,對任遠道:“就是那年在香港,你幹爹請師兄給他看宅子時,順便也請我去和他說說道家養生的事兒,你一直陪著我和師兄,當時你還是光棍一個,沒結婚呢,師兄一見你的麵,就要收你為徒,我問過他,為啥非得上趕著收你當徒弟,師兄說,他看到你,就知道自己收徒的緣分到了,即使明知道你不可能出家,也寧可要你當他的俗家弟子,這麽多年,他一直盼著能把他一身所學教給你,可你倒好,每次都推三阻四的,就連我這個當師弟的,惹他生氣了,他都是開口就罵,抬手就打,可每次看見你,就好像看見他的寶貝疙瘩一樣,那個稀罕勁兒!”說著,明仁道長直搖頭,任遠低著頭,不吱聲,過了一會兒,他開口問道:“師父什麽時候回來?”明仁道長說道:“這次他去南方雲遊,順便看看老朋友,什麽時候回來還說不定。臨出門前,讓我把手機一直開著機,說你最近有血光之災,起災的地方就在我左近,雖然沒有性命之憂,可也夠你一受的。”任遠點點頭,說道:“前些日子,我跟師父通話了,他也提醒我最近小心些,還說萬一有事兒,就給師叔你打電話。”
明仁道長看了任遠一眼,問道:“你那幹爹......”任遠打斷他,說道:“呂洞國!”明仁道長接著說道:“嗯,呂洞國,那年在香港問了我很多關於道教裏長生的問題,有一回還要請我按照古籍幫他煉製丹藥,我發現他好像有點兒走火入魔了,就說不會,給拒絕了。”任遠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這兩天發生的一切都講了出來,明仁道長心裏震驚,問任遠道:“呂洞國是怕你跟警察合作?”任遠答道:“不光如此,他也是想殺雞儆猴,給他另外那幾個幹兒子和手下看,更何況他對我不滿已經很長時間了,這次也算給了他下定決心的理由。”明仁道長罵道:“老王八,一肚子害人心思,還妄想長生!”想了一下,問道:“警察也應該在找你,你打算怎麽辦?”任遠把身子慢慢地靠在床頭,說道:“我倒是想和姓呂的魚死網破,可我怕連累了小麗娘倆。”明仁道長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先養好傷再說。”見任遠情緒有些低沉,就又說道:“可惜你師叔我的藥治外傷是一絕,治內傷差了點兒。”任遠明白他的意思,就說道:“師叔,快點兒把我的外傷治好就行,到時我帶你下山去找軟和的,讓你好好給人家號號脈。”明仁道長嘁了一聲。
老鍾和張弛回到了市局重案一組的辦公室,剛坐下不一會兒,瞎子和大個兒也回來了,兩個人的神情都挺凝重,看來跟法醫去現場挖屍讓他倆也有些吃不消,瞎子手裏拎著一個紙袋兒,鼓囊囊的,直接放到老鍾的辦公桌上,說道:“不是,頭兒,誰這麽有錢,把裝錢的袋子放咱們車後座底下了?”老鍾一愣,看向張弛,張弛感覺有些為難,但還是說道:“是陳敬去試藥,人家給的錢,讓我給保管好,我給忘了。可是,頭兒,我知道這違規了,你說怎麽辦?”老鍾想了想,說道:“按規矩辦,作為證物,先上交,等案子結了,再看怎麽處理。”張弛點頭,起身去老鍾桌上拿起那袋錢,出去辦理移交手續。等他回來,看見瞎子和大個兒一人打了一盆水,蹲在地上,奮力地洗臉洗手,又把毛巾弄濕再擰幹,使勁兒擦頭發,完事兒後,兩人表情稍微有點兒放鬆,可緊接著,瞎子又皺起眉頭,撩起自己的衣襟聞了聞,又湊近大個兒身邊聞了聞他的身上,幹嘔了一聲,說道:“臥槽,不是,味兒咋還這麽大呢?”兩人都急忙脫掉外套,扔到一邊的椅子上,老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倆,等他們倆消停下來,老鍾讓張弛拿著椅子坐到自己辦公桌邊上,說要開個碰頭會,瞎子和大個兒也急忙要搬自己的椅子過來,老鍾馬上攔住,讓他們就坐在自己的辦公桌邊上就行,兩人互相看了看,有些無奈,隻好又坐下。
老鍾開口道:“第一件事兒,據何大鵬和老三交代,他倆運屍埋屍的兩個月前,那個地下實驗室裏還死了兩個實驗對象,但是屍體不是他倆處理的,是不是由那兩個死在實驗室走廊裏的年輕人運出去的,暫時沒法確定,交警方麵反饋,因為時間過長,那輛停在地庫裏的冷凍運輸車的道路監控記錄,早被覆蓋,已經查不到,局裏已經把冷凍運輸車的照片發到各基層派出所和交警隊,請他們幫助排查。不過,我倒是有個想法,先前的那兩具屍體,如果沒被運出帝豪的地下,你們覺得,會被安置在哪裏?”大個兒想了想,道:“會不會在地下就地挖坑掩埋了?”老鍾不置可否,瞎子和張弛覺得大個兒說得有道理,不約而同地點點頭表示讚同,老鍾說道:“下午我們幾個一起再過去一趟,都帶上手電,把地下一層好好翻一翻,除了看一下地麵有沒有被挖掘掩埋的痕跡,我們還得找一個會用切割機的人,把實驗室裏的那個小運貨電梯的門切開,我倒要看看它到底通向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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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鍾接著說道:“第二件事兒,高速路口的監控顯示,帝豪的老板任遠,在事發的當天上午開車去了遼西,進了紅鹿山之後,由於山裏沒有監控探頭,失去蹤跡,各個交通要道和路口的監控,也沒有找到他從紅鹿山開車出來的影像,是否他在山裏換了車再出來,難以確定,他是此案的關鍵人物,找到他,這個案子也就清楚了,一會兒我去向馮局匯報一下,你們也做好去紅鹿山的準備,找不到人,也要找到他的車,最遲咱們明天上午動身。何大鵬和老三對任遠在地下開那個所謂的實驗室,都矢口否認,說任遠也是被人利用,被誰利用,他倆又說不清楚。能利用任遠的這個人,如果屬實存在,那應該不是一般人。那個外國人的身份,現在仍在核實中,等有結果了,馮局會第一時間告訴咱們。”說完,看著張弛,笑道:“這幾天,你給老大多買幾個雞腿,說不定能用上人家。”張弛摸了摸衣服裏的在睡覺的老大,點點頭。
老鍾他們幾個開碰頭會時,帝豪樓後東北角的角門被打開,一個臉色發黃的人走出來站在門口,四處觀望了一下,回身走進門內,把門緊緊關上,又仔細地把門上的暗鎖鎖上。對著門的,是個走廊,不是很長,走廊左側,有兩個門,第一個門開著,裏麵靠東牆擺著一床一桌一椅,桌子上空蕩蕩的,床上的被褥被整齊地折疊起來放在床頭,靠西牆是一張比較長卻窄的桌子,上麵放著一個電磁爐和一些米麵糧油之類的,房間被打掃得異常幹淨,北側的牆上,有一扇窗戶,被很厚實的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房間的頂棚上,一盞瓦數不高的小燈亮著,卻驅不散整個房間裏的昏暗。他一腳高一腳低走到第二個門前,從兜裏掏出一把鑰匙,打開暗鎖,走了進去,這個房間連個窗戶都沒有,也沒開燈,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往裏走了幾步,在一個地方摸索了幾下,拿起一個打火機,點燃了靠在西牆的桌子上的一根蠟燭,燭光搖晃中,他走到桌前,雙手交疊在一起放在胸前,衝著桌子拜了一拜,之後,拉開桌子的抽屜,從裏麵又拿出了一根蠟燭,湊近立著的那個蠟燭點燃,滴了幾滴燭淚在桌邊,把剛點燃的這隻蠟燭立在燭淚上,等待片刻,燭淚凝固,蠟燭立住,兩根蠟燭的燭光裏,桌上靠牆擺著的一尊神像終於露出真容,是個立像,隻是整個神像全身都是黑黢黢的,身前身後有好幾條手臂,姿勢不一,身前的一根手臂的手裏,拿著一根棍子拄在地上,那個人又對著神像拜了幾下後,轉身走到一個貼著北牆而放的兩個冰櫃前,透過冰櫃的玻璃蓋子,看著兩個冰櫃裏被分別坐放在裏麵的兩具屍體,黃黃的臉上,竟然露出一股邪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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