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掏出鑰匙擰開門鎖時，就聽見屋裏傳來“滋啦”一聲——像是塑料膜被撕開的動靜。
    推門進來，客廳裏的陽光正斜斜落在茶幾上，陸小軍正舉著眼藥水往眼睛裏滴，頭仰得像隻伸長脖子的鵝，柳亞娟坐在他旁邊的藤椅上，膝蓋上蓋著灰藍色的護膝，手裏還捏著個沙灘椅坐墊，正往椅麵上縫脫落的鬆緊帶。
    “爸，媽，你們這是咋了？”朵朵把手裏的果籃往玄關櫃上一放，嚇了一跳。
    她上周視頻時還見柳亞娟在陽台侍弄月季，怎麽才幾天就用上護膝了？
    陸小軍更是把眼藥水滴到了顴骨上，正拿手帕胡亂擦著。
    柳亞娟趕緊把護膝往下扯了扯，想遮住膝蓋上的淤青——那是昨天爬樓梯時沒站穩磕的。
    “沒事沒事，”她把坐墊往茶幾底下塞，“前幾天跟你爸去北戴河玩了趟，累著了。”
    “可不是嘛。”陸小軍放下眼藥水瓶，梗著脖子往起坐了坐，後腰的紅花油味順著動作飄了出來，“主要是沙灘太滑，你媽差點摔著，我為了扶她，才閃了腰。”
    他說著還往腰上按了按，眉頭皺得像團擰住的毛巾——其實是昨天彎腰給花盆換土時又抻著了。
    女婿正把禮盒往茶幾上放，聞言忍不住低頭憋笑。
    他上周就聽朵朵說，嶽父嶽母從北戴河回來後，一個扶著腰走路，一個貼著膏藥做飯，柳亞娟還偷偷給朵朵發消息，說陸小軍在沙灘上撿貝殼紮了腳，回來後天天讓她給洗腳。
    “爸，媽，”女婿把禮盒往老兩口麵前推了推，“我聽朵朵說你們出去玩累著了，特意給您倆買了點東西，聽說對身體好。”
    禮盒上印著“健康禮盒”四個金字，看著倒挺像樣。
    朵朵好奇地拆開絲帶，陸小軍和柳亞娟也湊過來看。
    等盒子打開，老兩口的臉“唰”地一下就綠了——裏麵整整齊齊擺著兩盒“中老年活力口服液”。
    包裝盒上的老頭舉著啞鈴，肌肉線條畫得跟鋼筋似的，旁邊小字寫著“增強體能，煥發活力，輕鬆應對登山、遊泳等運動”。
    更要命的是，口服液旁邊還躺著個粉色的按摩枕，圓滾滾的造型，後麵拖著根電源線，遠看活像個卡通屁股。
    “這是……”陸小軍指著按摩枕，手指頭都有點抖，舌頭像是打了個結，“這玩意兒是啥？”
    “爸，這是腰部按摩器，”小王一本正經地拿起來演示，“我同事說他爸媽用著特好，累了就墊在腰上，有震動模式，還能調檔——您看，這是一檔，適合日常放鬆；這是二檔，力度大，適合緩解疲勞……”
    “老公！”朵朵趕緊打斷他，她越看那按摩枕越不對勁，“你別聽你同事瞎推薦，這玩意兒我看著像……”
    她突然“噗嗤”笑出聲，“像我家貓的貓爪板！你看這圓乎乎的樣子，跟我給貓買的那個粉色貓窩一模一樣！”
    柳亞娟也覺得像，忍不住抿著嘴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了朵花。
    她接過按摩枕往腰後一墊，按了開關。
    “嗡——”的一聲，按摩枕突然震動起來，力道比想象中大多了，震得她差點從藤椅上滑下去，連帶著茶幾都跟著哆嗦，上麵的玻璃杯“哐當哐當”跳著舞，眼看就要摔下去。
    “哎哎哎！”陸小軍趕緊伸手去按杯子，結果手一抖，半杯茶水灑了他一褲子，深色的茶漬順著褲腿往下淌，像條蜿蜒的小溪。
    “你看你，”柳亞娟趕緊關掉按摩枕，抽了紙巾給陸小軍擦褲子，“毛手毛腳的，比朵朵小時候還淘。”
    朵朵小時候拿水彩筆在牆上畫小烏龜，陸小軍去搶畫筆，結果把墨水瓶扣在了自己襯衫上，也是這麽狼狽。
    陸小軍嘟囔著“還不是這玩意兒太嚇人”，卻還是把濕褲子往旁邊挪了挪，怕弄濕沙發墊。
    女婿看著老兩口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笑了：“爸，媽，要是不喜歡，我回頭再給您倆換別的。”
    “別換了別換了，”柳亞娟趕緊擺手，把按摩枕收到電視櫃上，“挺好的，留著給你爸看電視時用。”
    其實心裏想的是，等回頭給鄰居家的小孩當玩具也行。
    吃飯時，朵朵給柳亞娟夾了塊排骨，又給陸小軍盛了碗排骨湯。
    “多吃點，補補。”她看著爸媽碗裏的飯菜，突然想起小時候，她發燒請假在家，柳亞娟也是這麽給她熬排骨湯，陸小軍則在旁邊給她削蘋果，削得皮都不斷。
    陸小軍啃著排骨，骨頭縫裏的肉也用筷子扒拉得幹幹淨淨。
    “其實吧，”他放下筷子抹了抹嘴，“我跟你媽現在挺好，不用搞這些花裏胡哨的。
    早上在小區打打太極，跟老張他們下盤棋；
    你媽就去跳廣場舞，回來買把青菜，晚上看看電視劇，比啥都強。”
    柳亞娟也點頭：“就是，上次去北戴河，看著年輕人在沙灘上跑，我跟你爸都覺得，還不如在海邊找個椅子坐著曬太陽舒服。”
    她想起在北戴河的最後一天，兩人沒去景點，就在旅館樓下的樹蔭裏坐著，看賣冰棍的大爺跟遊客聊天，聽海浪“嘩嘩”地響，倒比爬樓梯、走沙灘自在多了。
    女婿正給柳亞娟夾了塊魚，聞言突然說：“對了爸，我聽健身房的朋友說，他們最近開了老年瑜伽班，專門教拉伸動作，能緩解腰酸背痛。我想著您倆正好能用上，就給您倆辦了張年卡——”
    “不用了！”陸小軍和柳亞娟異口同聲地擺手，陸小軍急得差點把嘴裏的魚咽錯地方，咳了半天才能說話，“我跟你媽打算下周去報個書法班，老張說寫毛筆字能修身養性，比瞎折騰強。”
    朵朵看著爸媽通紅的臉，又看看老公一臉茫然的樣子，突然捂著嘴笑起來。“爸，媽，你們是不是想歪了？”
    她笑得肩膀都抖，“我跟小王就是覺得你們出去玩累著了，想讓你們好好歇歇，沒別的意思。再說了，書法班好啊，等你們寫出像樣的字，我給你們裝裱起來掛客廳。”
    她話沒說完，就見柳亞娟舉著筷子要敲她，趕緊笑著躲到老公身後。
    老公連忙護著朵朵，陸小軍在旁邊“哎”了一聲：“別鬧了，菜都要涼了。”
    嘴上這麽說，眼角卻帶著笑，伸手給柳亞娟夾了塊她愛吃的豆腐。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陸小軍的老花鏡上，映出細碎的光。
    茶幾上的活力口服液還擺在那裏，粉色按摩枕的電源線垂在電視櫃邊，看著有點滑稽。
    但排骨湯的香味混著窗外的槐花香飄進來，倒比任何“活力補品”都讓人覺得踏實——老兩口要的哪是活力，不過是這樣熱熱鬧鬧、有人惦記的日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