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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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核心塔棱線般鋒利的簷角下,塔露拉的披風被穿堂風灌滿,像麵浸血的旗。
暮色正從核心城的街巷裏漫上來,將鱗次櫛比的建築輪廓醃成深紫,而她垂在身側的手指正無意識摩挲著石欄上冰冷的刻痕——那是早年整合運動成員用源石技藝鑿出的戰痕,此刻在夕照裏泛著暗金色的光。
“......怎麽會?”
第一滴淚砸在手背上時,她以為是高空墜落的火星。直到溫熱的水痕順著指節蜿蜒進袖口,才驚覺那鹹澀的觸感。
“發生了什麽?我為什麽會流淚?”
指尖沾著的淚滴在暮色裏像顆將化未化的紅瑪瑙,她對著光撚動指腹,那點濕意竟在皮膚上燙出細微的顫栗。
“似乎......有人向我遞交了死亡報告,是誰?”
喉間溢出的疑問輕得像片羽毛。
“核心城裏的所有事都應該在我的構劃中才對。
愛國者會死在感染者手中,薩卡茲雇傭軍應該也會和普通整合運動交火。”
記憶裏的齒輪本該嚴絲合縫:愛國者的結局早被算進感染者的狂潮,薩卡茲雇傭軍與整合運動的火並也在劇本之中……直到某個名字撞進思緒,她忽然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哦。愛國者死了,是嗎。原來是愛國者。偉大的戰士,這個名字應該已經不足以形容你了,烏薩斯對你來說,還是太小了。”
她嗤笑出聲,聲線卻被風揉得支離破碎。
“原來是愛國者......為什麽要落淚?給想殺我的人流淚,是種禮節,還是種懷念?”
記憶的齒輪在顱骨深處轟然倒轉:愛國者鎧甲上的冰霜、他每次轉身時肩甲碰撞的脆響、還有三天前在作戰室裏,老人將染血的戰斧摜在地圖上的悶響——“我會在你失控前殺了你”
那句話的尾音還凝在空氣裏,此刻卻化作淚腺裏翻湧的熱流。
“所有罪惡都有盡頭?真是荒謬。”
遠處鍾樓傳來沉悶的報時,第七聲鍾響未落,核心城西區突然騰起橘紅色的火光。塔露拉望著那片火光爬上自己的瞳孔,忽然想起第一次見愛國者時,他蹲在篝火旁替傷兵包紮的側影,火焰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像極了此刻掌心顫動的淚滴。
她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指腹碾過眉骨時觸到一片濡濕。
風掀起她額前的碎發,露出左眼下方那道舊傷的疤痕,那是早年在礦場被烏薩斯士兵槍托留下的印記,此刻卻與新流下的淚水在皮膚上匯成鹹澀的河。
“那我們拭目以待吧。是罪惡,當然會走到盡頭......”
城南傳來密集的槍聲,像串被扯斷的念珠。塔露拉忽然笑了,笑聲混著風聲掠過簷角,驚起一群盤旋的烏鴉。
她鬆開緊握石欄的手,掌心裏已沁出月牙形的血痕,而那滴未幹的淚正順著掌紋流向腕間的源石結晶——那些深藍的紋路在暮色裏忽明忽暗,如同愛國者臨終前鎧甲上熄滅的光。
“等我重新改變這個世界,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用披風邊緣拭去臉頰的濕痕,指尖掠過唇畔時嚐到鐵鏽味的甜。
核心城的燈火次第亮起,在她眼底碎成一片晃動的金箔,而披風下擺掃過石階的刹那,有什麽東西隨著晚風墜向深淵——是未落的淚,還是某個被揉碎的舊夢,連她自己也已分不清。
當最後一道夕照被塔身吞噬,塔露拉轉身走向塔內的陰影。
靴跟叩擊石階的聲響在空蕩的回廊裏回蕩,她抬手按在冰涼的鐵門把上,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恰好滴在門上的浮雕裏——那是整合運動的徽記,此刻正被血與淚浸得發亮。
……………………………………………
在盡頭處,我也會等到你。 在盡頭處,我也會等到她。
……………………………………………
龍門行政樓的玻璃幕牆切割著暮色,魏彥吾的指尖在窗框上敲出斷續的節奏。風卷著潮濕的海腥味灌進辦公室,將案頭的文件掀得簌簌作響,卻拂不去他眉間深鎖的川字紋。
“我不應該在這裏見到你,舸瑞。”
他沒有回頭,目光仍盯著對岸正在卸貨的貨車——那些集裝箱上斑駁的鏽跡,像極了三十年前他們在貧民窟裏見過的爛鐵皮屋頂。身後的皮革轉椅發出吱呀聲,鼠王的搪瓷茶杯不輕不重擱在黃花梨桌麵上,茶水晃出的漣漪漫過“龍門特別貿易協定”的燙金字樣。
“像幾十年前一樣。”
鼠王的尾音裹著老煙槍特有的沙啞。
“有人在熱鍋上轉圈時,總以為多踩碎幾片螞蟻就能消災。”
魏彥吾轉身時,正對上那雙藏在兜帽陰影裏的眼睛。劄拉克首領的指甲縫裏還沾著木屑——顯然是剛修完他那把雕花煙鬥。辦公桌上的鎏金座鍾滴答走著,分針恰好壓在“禁止黑幫勢力介入市政”的警示條款上。
“你知道我要做什麽。”
魏彥吾的拇指蹭過袖口的暗紋,那是當年兩人在碼頭扛麻袋時磨出的老繭形狀。鼠王卻突然笑了,露出左側缺了半顆的犬齒,那是某個雨夜為護他擋下鋼管時留下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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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我不僅知道,”
鼠王慢悠悠起身,藏在寬鬆長袍下的尾巴掃過波斯地毯.
“還得謝謝你侄女——她前不久替某個小崽子出頭時,那股子橫勁簡直和你掀翻黑煤窯那晚一模一樣。”
黃浦江傳來悠長的汽笛聲,魏彥吾的視線掠過鼠王腰間若隱若現的刀柄——那柄鯊魚骨短刀,刀柄上還刻著他們年輕時刻下的“舸”字。窗外的霓虹漸次亮起,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廉潔奉公”的銅牌上,碎成深淺不一的灰。
“三十年了,你還是學不會繞路。”
鼠王抬手整理領口的絲巾,那抹猩紅晃得魏彥吾眯起眼——當年他就是用這條絲巾替自己包紮過刀傷。辦公櫃上的相框裏,少女時期的陳暉潔抱著警徽笑得燦爛,與此刻鼠王指尖轉動的黑幫令牌形成刺目對比。
鎏金座鍾的滴答聲在寂靜中愈發清晰,魏彥吾垂眸摩挲著袖口暗紋,喉結滾動半晌才吐出話語。
“舸瑞,你不是來這裏散步的。即便是,也不該在我處理政事時閑扯。”
“和老友敘舊也算冒犯?”
鼠王將煙鬥磕在紅木扶手,火星濺落在波斯地毯的牡丹紋上。他眯起眼,兜帽陰影裏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銀針。
“魏彥吾,當年在破倉庫分窩頭的情誼,如今連聽句話的麵子都不給?”
“說重點。”
魏彥吾的指節捏得發白,身後玻璃幕牆倒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黃浦江的風卷著汽笛聲灌進辦公室,吹得案頭文件嘩啦啦作響。
鼠王突然低笑出聲,缺了半顆的犬齒在落地燈的琥珀色光暈裏泛著冷光。他轉動著雕花煙鬥,煙絲燃燒的輕響混著黃浦江的潮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若你還當我是老友 ——”
煙鬥柄 “咚” 地磕在玻璃幕牆上,映著對岸龍門港的霓虹,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光痕。魏彥吾看見他兜帽下的瞳孔縮成細縫,像極了三十年前在巷戰裏,那隻擋在他身前、齜牙咧嘴的野犬。
“不可能。”
魏彥吾轉身時帶起的風撞得 “市政條例第五條” 銘牌哐當搖晃,鎏金字體在暮色裏碎成光斑。他盯著鼠王腰間若隱若現的鯊魚骨刀柄 —— 那柄刀曾替他擋過三次致命傷,此刻卻隔著五步距離,寒芒直指他咽喉。
“我不會拿龍門的安危做交易。”
“交易?”
鼠王霍然起身,寬鬆長袍下的尾巴重重甩在桌角,鎮紙下的老照片被掃得滑向邊緣。少年時期的兩人在相框裏笑得沒心沒肺,背後是剛升起的朝陽,與此刻辦公室裏劍拔弩張的氣氛形成刺目對比。鯊魚骨短刀抵住桌麵的瞬間,木屑飛濺到魏彥吾鋥亮的皮鞋尖上。
“我在救你的命!”
鼠王的尾音突然發顫,煙鬥裏的火星濺在波斯地毯上,燙出焦黑的小點。
“切城的‘棋局’是陷阱,你那套‘權衡利弊’在烏薩斯的炮火下就是堆廢紙!”
他的尾巴卷住魏彥吾的袖口,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拖進地縫。
“下來看看吧,老東西 —— 橋洞下的孩子們在傳,魏長官要去切城當‘英雄’,可他們不知道,英雄的骨頭早被官僚係統啃得隻剩渣了!”
魏彥吾的後槽牙咬得發酸,喉間湧起陳年舊傷的鈍痛。他看見鼠王鬢角的白發在夜風裏抖得厲害,忽然想起上個月在棚戶區,某個孩子指著他的畫像說 “那是魏爺爺” 時,鼠王嗤笑的 “他要是真有顆人心,早該被你們的破棉被焐熱了”。
“居高臨下?”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雨聲,像塊浸了水的青磚。
“你以為我想站在這?”
指尖無意識撫過袖口暗紋,那是用貧民窟區號編的密碼。
“但有些事總得有人做 —— 比如阻止烏薩斯以‘平叛’之名,把龍門拖進戰爭泥潭。”
鼠王突然鬆手,短刀 “當啷” 掉在地上。他彎腰撿起老照片,用袖口仔細擦拭相框玻璃,少年的笑臉重新變得清晰。
“當年在碼頭扛麻袋,你說‘總有一天要讓龍門的月亮照到每個角落’。現在月亮是亮了,”
他抬頭時,眼角皺紋裏凝著水光,“可你站在月光下,影子卻比貧民窟的夜還黑。”
雨聲漸急,魏彥吾摸出懷表,表盤裏的 “舸” 字被體溫焐得發燙。鼠王的披風掃過地板時,他忽然抓住對方手腕 —— 那裏有道舊疤,形狀像極了切城廢墟裏扭曲的鐵軌。
“別去。”
鼠王的聲音輕得像歎息。
“你我都清楚,有些陷阱,進去了就再也不是‘棋手’。”
魏彥吾鬆開手,看著鼠王走向暗門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不久陳暉潔塞給他的薄荷糖 —— 那丫頭總說他 “聞起來像老古董”。指尖的糖紙沙沙作響,他聽見自己說。
“替我照看好碼頭的孩子們。等我回來……”
“等你回來?”
鼠王在暗門前駐足,披風揚起的弧度像片殘破的帆
“魏彥吾,你我這種人,從來隻有‘回不來’和‘死不瞑目’兩種結局。”
他抬手晃晃煙鬥,火星在雨幕裏劃出微弱的軌跡。
“但如果你非去不可 ——”
暗門合上的刹那,有硬物砸在魏彥吾腳邊。撿起來時,發現是枚磨得發亮的船錨吊墜,背麵刻著極小的 “舸” 字。窗外驚雷炸響,映得吊墜上的鏽跡像幹涸的血跡。他忽然想起,這是鼠王從不離身的護身符,傳說能鎮住海上的風暴。
鎏金座鍾敲了九下,魏彥吾將吊墜塞進西裝內袋,指尖觸到內襯裏藏著的薄荷糖。黃浦江的夜航船鳴起汽笛,他望著窗外雨幕中模糊的龍門港,忽然輕笑出聲 —— 原來有些 “陷阱”,早在三十年前兩人分食半塊發黴麵包時,就已經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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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我們而去的那些人,得到大地的寬恕,沉睡在她的懷抱裏......隻是有的人走得太遠,家鄉叢林的根係也握不到他們的手。啊,這麽嚴肅的話不適合我?你真該看看我在老家工作的樣子。
——夏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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