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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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氣\陰
    羅德島駐小丘郡辦事處
    門緩緩打開。
    “大家早上好!今天天氣真不錯,你說是不是呀,奧利弗叔叔?”
    簡妮站在門外,笑著說道。
    幹員奧利弗叼著煙鬥探出頭,煙霧繚繞間,他眯起眼睛笑道。
    “是你啊,我就說,還有誰會一大早來這裏敲門呢?除了你這個小調皮鬼還能有誰?”
    他掃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不過啊,今天明明是個陰天,哪來的天氣不錯?”
    “隻要不下雨,都是好天氣。”
    簡妮露出燦爛的笑容,發梢還沾著細小的露珠。
    “這可是在小丘郡。再說了,您怎麽知道過一會不會轉晴呢?”
    她揚了揚手中的竹籃,蓋子縫隙中飄出陣陣香甜的氣息。
    奧利弗無奈地搖搖頭,側身讓她進屋。
    “行吧,說不過你。碎紙機,別在那擺弄你的寶貝槍了,看看誰來了 —— 反正今天也沒客戶,倒是來了個天天偷懶的小丫頭。”
    屋內,昏暗的光線透過斑駁的鐵皮屋頂灑落,映出角落裏碎紙機擦拭槍管的身影。
    “瞧您說的!”
    簡妮朝奧利弗吐了吐舌頭,又轉向碎紙機。
    “碎紙機大哥,你也一起過來吧。”
    她掀開籃子,露出精心包裝的大蕉太妃派和黃油酥餅。
    “今天我給你們帶來了大蕉太妃派,還有黃油酥餅。上周爸爸給我寄了點茶葉,我也帶上了。奧利弗叔叔,淡奶還有嗎?”
    碎紙機沉默著放下手中的工具,金屬義肢碰撞桌麵發出輕響。
    “......剩下的早長毛了。他根本就,不記得去買。”
    “不是輪到你去買了嗎?難不成我記錯了?”
    奧利弗急得煙鬥差點滑落,扯著嗓子朝屋裏喊。
    “弗雷德!威爾!你倆也來說說!”
    “好啦好啦,為這麽小的事吵架可不值得。”
    簡妮趕緊從籃子底層拿出錫紙包裹的淡奶罐和奶酪,眼睛亮晶晶的。
    “瞧,這是什麽?是新鮮的淡奶還有奶酪哦,我路過早市的時候買的,先送給你們啦。
    嘿嘿,早就想試試做奶茶喝了,我猜至少奧利弗叔叔會喜歡的。”
    奧利弗接過簡妮遞來的瓷杯,粗糙的手指在杯沿摩挲了一下,語氣輕柔。
    “哎,還是小簡妮最體貼。威爾,我希望你好好學學,至少別長成你旁邊這個代號碎紙機的家夥一副德行。”
    威爾正狼吞虎咽地吃著酥餅,碎屑掉在破舊的圍裙上,他含糊不清地說。
    “這酥餅味道真不錯......對了,薇洛小姐,你天天這麽跑出來給我們送早點,不會被你的長官教訓嗎?”
    碎紙機也放下茶杯,嚴肅道。
    “維多利亞軍隊的規矩可嚴了,被發現私自離營要受罰的。”
    潮濕的晨霧還未散盡,鐵皮屋內卻已飄滿咖啡與烘焙的香氣。簡妮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從木架上取下那麵略顯陳舊的軍旗,晨光透過屋頂縫隙,在她發梢跳躍成細碎的金斑。
    “啊......這個嘛,你們不用擔心。”
    她轉頭露出甜甜的笑容,發辮上褪色的絲帶輕輕晃動。
    “我是儀仗兵啊,沒有重要活動或者征兵宣傳什麽的,我也派不上用場,士官長平時根本不會想起我。”
    奧利弗剛伸手要碰茶杯,簡妮像隻靈活的小兔子般蹦過去,手掌穩穩按住杯口。
    “奧利弗叔叔,請先別急著動茶杯——還太燙呢。”
    她轉身從烤箱取出金黃酥脆的大蕉太妃派,熱氣裹挾著濃鬱的甜香瞬間彌漫整個屋子。
    “再說了,我也不是一點正事都沒幹呀。”
    她一邊將派分裝盤裏,一邊興致勃勃地比劃。
    “每天早上一起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麵旗子從架子上取下來。
    天一亮就請出這麵旗,在等著麵粉發酵和煮咖啡的那會兒,我會一點一點地把旗幟上的褶皺熨平。今天的派口味怎樣呀,碎紙機大哥?要不要再來一點?”
    說著,她抬手整理頭發,袖口沾著的麵粉簌簌飄落,在陽光下宛如細小的雪花。
    碎紙機的金屬義肢輕叩桌麵,接過派咬下一口,喉結微動。
    “......完美,和過去每一天一樣。”
    “真的嗎?我也試試!”
    簡妮眼睛發亮,掰下一小塊放入口中,舌尖抵住酒窩認真品味。
    “真的嗎?我也嚐嚐......似乎糖多放了一點點。明天我會注意的。”
    她拿起奶罐,為眾人的茶杯注入潔白的奶液,瓷勺碰撞聲清脆悅耳。
    “烤完酥餅,我得衝洗一下身上沾著的麵粉。頭發自然晾幹需要時間,這正是保養旗杆、讓它像嶄新的一般鋥亮的好時機。”
    威爾咬著黃油酥餅,含糊不清地說。
    “以後我可不敢跟著他們一起說你偷懶了,薇洛小姐。”
    “——簡妮。大家都這麽叫我。”
    她眨著明亮的眼睛。
    “我這點小事哪比得上你們。把旗子熨得筆挺,把點心烤得香甜,讓每天都像剛出爐的麵包一樣暖烘烘、亮堂堂 。一個圓滿的早晨,任何一樣東西都要做到光彩照人,這樣才能給自己和各位帶來快樂——這就是我的人生信條。”
    話音未落,“砰” 的一聲悶響打破屋內的溫馨。一個橡膠球突然從窗口飛進來,不偏不倚砸在簡妮肩上。她驚呼一聲。
    “哎呀!”
    手中的奶罐險些脫手,奶液在桌麵上暈開一片白色漣漪。她揉著肩膀望向窗外,發絲垂落擋住泛紅的臉頰,眼裏卻滿是好奇與笑意 。
    鐵皮屋外,秋風卷著枯葉打旋。牆根下,兩個孩子蜷縮成小小的影子。克雷格盯著從手中滑落的舊橡膠球,喉結不安地滾動。那球表麵磨得發白,卻被他用彩色皮筋纏了一圈又一圈。
    “你又把球弄飛了,克雷格!”
    “......我去撿。”
    焦急的孩子 a拽著克雷格的袖口,聲音發顫。
    “糟了......飛屋子裏去了。”
    他警惕地望著微微搖晃的窗戶。
    “萬一砸到那些大人就、就壞了啊!上次卡羅爾姐姐不是被......噓,噓......有人出來了,我們快跑!”
    話音未落,吱呀一聲,門開了。簡妮揉著被砸疼的肩膀探出頭,晨光給她淺棕色的發絲鍍上金邊。她彎腰撿起球,裙擺掃過沾著泥點的台階。
    “這是誰的球呀?是你嗎,小朋友?”
    克雷格往後縮了縮,後背緊緊貼著冰涼的牆壁。
    “唔.........”
    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睛卻死死盯著簡妮手中的球 —— 那上麵還留著爸爸教他投籃時的溫度。
    “克雷格......克雷格快跑啊!”
    同伴拽著他的胳膊就要往後躲。
    “球我們不要了......”
    “不行!”
    克雷格突然掙脫,聲音帶著哭腔。
    “那個球是爸爸留下的......”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簡妮蹲下身,裙擺鋪在凹凸不平的地麵。她把球輕輕放在掌心,露出甜甜的酒窩。
    “太害羞的話會交不到朋友哦。來吧,把手伸出來。”
    克雷格渾身緊繃,像受驚的小鹿般往後縮。
    “............你......你會打我嗎?”
    “我為什麽要打你呀?”
    “......你的衣服髒了。”
    “呃,是我自己不小心。沒關係的。”
    他盯著簡妮被蹭髒的衣領,下唇被咬得發白。
    “那些和你一樣的大人,他們從來不管是不是我弄髒的衣服。他們總是打人。不過他們不用手,他們用腳踢。他們還會尖叫著,讓我們滾遠些。”
    潮濕的風掠過鏽跡斑斑的鐵皮屋,揚起簡妮鬢角的發絲。她望著克雷格的肩膀,輕輕歎了口氣,聲音裏裹著化不開的憐惜。
    “唉...... 會動手打人的,那說明他們一定不是你的朋友。”
    克雷格的腦袋幾乎要埋進胸口,髒兮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身後的孩子 a 不安地扭動著身子,時不時偷瞄簡妮的軍裝。簡妮蹲下身,膝蓋處的布料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她刻意放緩語調。
    “你就住在這附近嗎?我好像見過你。你媽媽是不是每天早上天剛亮的時候,就會在附近十七區的小巷子裏賣蘋果?”
    她忽然笑起來,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
    “你們家的蘋果味道很好哦。沒那麽脆,但還是很甜,適合做成果泥抹麵包吃。”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入深潭,克雷格猛地抬頭,睫毛上還沾著未幹的淚珠。他警惕地往後縮了縮,後背撞上冰冷的牆壁。簡妮卻輕輕將球放在窗台上,金屬窗框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這樣吧。姐姐把球放在這窗台上。你待會過來自己拿好不好?”
    她伸手想安撫地摸摸孩子的頭,卻不料袖口殘留的茶水突然滴落。
    “呀!”
    簡妮低呼一聲,慌忙掏出繡著小花的絲帕。
    “等等,慢一些,我的手上還有茶水,都沾到你頭發上啦。我給你擦擦吧。”
    “嗯......”
    指尖的溫度透過絲帕,小心翼翼地拂過克雷格的發頂。
    僵硬的小身子微微顫抖,克雷格緊繃的肩膀卻在這輕柔的觸碰中,悄然鬆弛下來。他抿著幹裂的嘴唇,擠出一個 “嗯” 字,聲音輕得像飄在風裏的羽毛。
    “我叫簡妮。”
    她笑盈盈地眨眨眼。
    “願意告訴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嗎?”
    克雷格剛要開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由遠及近。孩子臉色驟變,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克雷格!你媽媽在找你。快、快走吧!”
    臨走前,他還不忘用充滿戒備的眼神,死死盯著簡妮。
    鐵皮屋內,煤油燈在桌上輕輕搖晃,投下暖黃的光暈。幹員奧利弗煙鬥,往門口瞥了一眼,皺著眉頭說。
    “外麵好像很熱鬧?”
    簡妮正往茶杯裏放方糖,聞言抬起頭,眼睛彎彎的。
    “是孩子們在玩球呢!聽這動靜,他們一定玩得很開心。”
    “這群調皮鬼。”
    奧利弗彈了彈煙灰,煙灰落在破舊的地毯上。
    “每天天不亮就在街上亂竄。上次咱們屋子的窗玻璃碎了,準是他們的‘傑作’。”
    簡妮忍不住笑出聲,回憶起往事。
    “哈哈,小孩子嘛,調皮搗蛋很正常。我小時候還把鄰居叔叔最寶貝的盆栽給弄壞了,結果被爸爸狠狠訓了一頓,好幾天都不敢出門。”
    一直沉默的幹員碎紙機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
    “...... 你的手碰到那男孩了。”
    他擦拭槍械的動作頓了頓,金屬零件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就剛才那個孩子呀?”
    簡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那柔軟的發絲觸感。
    “他頭發上沾了茶水,不擦幹淨多難受。”
    碎紙機的手指摩挲著槍管,語氣裏帶著一絲歎息。
    “他父親去世了,半年前的事,走的時候滿手的源石結晶。”
    屋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沉重,他繼續說道。
    “這裏的人...... 因為礦石病,都躲著他。”
    他停頓片刻,又補充道。
    “孩子父親是異鐵副產品加工廠的工人,那家廠和安利康有合作。但預防藥物...... 根本沒給夠量。”
    碎紙機的聲音裏難得帶上了幾分憤慨。
    “這社區裏,五分之一的家庭都有礦石病人。大家互相幫襯著過日子,可那些士兵......”
    “碎紙機!”
    奧利弗突然出聲打斷,眼神中帶著警告。
    簡妮攥緊了手中的茶杯,指節微微發白。
    “沒關係,我知道的。我的一些同僚對礦石病人...... 對這裏的居民,確實有偏見。”
    她抬起頭,眼神堅定而溫柔。
    “可我們都是維多利亞人啊!他們的生活已經夠難了,我就想讓他們能開心一點。”
    她咬了咬嘴唇。
    “你們說,我是不是該多關心關心那個孩子?”
    碎紙機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
    “別勉強自己。”
    這時,幹員威爾抱著一副撲克牌闖了進來,臉上洋溢著笑容。
    “怎麽大家都板著臉?簡小姐,撲克拿來了!不是說好邊喝茶邊玩牌嗎?”
    簡妮立刻換上燦爛的笑容,一掃剛才的陰霾。
    “威爾說得對!看,太陽都快出來了,可不能浪費這好天氣!快坐下,我再給大家添點茶。”
    ..................
    牌局進行得熱火朝天,威爾突然舉起手中的牌歡呼。
    “我又贏了!還有誰!”
    奧利弗狡黠地笑了笑。
    “先別得意,今晚該你值班。”
    “啊?怎麽又是我!”
    威爾苦著臉哀嚎。
    “每次贏牌都沒好事!”
    奧利弗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這就是賭注的樂趣!贏家要負責掃地、整理文件,還要請大家喝下午茶!”
    “我能反悔嗎?”
    威爾可憐巴巴地看著眾人。
    簡妮忍不住笑道。
    “奧利弗叔叔,你再這麽逗他,威爾真要哭鼻子了!”
    屋內響起陣陣笑聲,驅散了先前的沉重,溫暖的氛圍在煤油燈下蔓延開來。
    —————————————————
    對我而言,有兩段記憶如奇跡般耀眼。其中之一,是當我第一次借助這孩子奔跑起來的時候,景色萬般旖旎,視野是那麽的開闊......另一次,唔,就是身在羅德島的此時此刻吧。
    ——格勞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