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辯論就辯論,罵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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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觀前史,先秦掃六合而開朝,卻二世而亡,高祖斬白蛇而起義,至光武亦有波折,時至今日,又逢亂世。”
    “天下大勢,乃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然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每一王朝,皆曆創業、盛世、僵化、衰亡四期,猶如四季輪回,非人力可逆乎?”
    許澤先談及了夏商周,再及秦漢為例,提及了分合之勢。
    此勢,當下很多賢者皆知曉,其實也是很多隱士期待所在,他們明白隱居保身,終有一日會迎來初平之年,而後便可再出。
    所以此論,倒是不算震撼,不過卻適合拿來當做引論的說法。
    而且大部分有見地的儒生,也隻是看到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大勢,其實並沒有深入去思考,更加不可能得出許澤這種類似四季變化的推論。
    因為其實很多人都還有固化的思想,不願意深思,又或者覺得自家所學,能夠解決這些難題,可千百年來,一直未曾解決。
    其實也到了該循其本的時候,但沒有人願意踏出那一步。
    不過審配想起方才在許澤那裏吃了癟,現在正好利用此話反駁一番,他立起身來笑道:“許揚州這說法,豈非大逆不道?此言危言聳聽,暗指大漢氣數已盡?這可是大不敬?”
    “不敬?”
    許澤麵色平靜的看向他,耐心而柔和的道:“此非是不敬,本州牧所言是規律,並非是定數,諸位自詡大儒,應當略懂醫理,見病而不知其源,方為真不敬。知期,方可尋破期之道。”
    “譬如人知生老病死,便可養生延壽。王朝亦然,若得良方,可延其祚,可緩其衰,乃至開創新律。這是不敬嗎?這是真正的敬天愛人。”
    審配撇了撇嘴,察覺到一絲端倪。
    許子泓好像,辯才很不錯……因為他臨場辯答的時候,基本上無需思考,張口就來,這種天賦不常有,尋常文士在辯言的時候,都會用一些小習慣比如輕笑、顧左右而言他,來拖延組織反駁之語的時間。
    但是許澤太順暢,審配有點不敢再說下去,隻能灰溜溜的又跽坐而下,像一隻煮熟的蝦。
    “本州牧常思量,大丈夫生於世,常人可顧小家則為世間安寧獻力,有求者可學而往上;有能者為家國獻力,無論何種,其實都是在為世間獻力。然身逢亂世,許某發現很多沽名釣譽之人,其實是在為世間招禍。”
    這話說完,袁紹本在撫恤,聽得渾身一怔,下意識的覺得許澤又在罵他。
    但見周遭文武都若有所思,未曾將目光看過來,於是摒棄了這種猜忌,他可能是罵袁術,袁術那混蛋的確挺給人添堵的。
    “然則,破局之路在何方?在空談文章道德?在恪守古禮舊製?如諸位一般,立於舊學之上固步自封,代代藏學而傳,訴諸於掌控而非廣學?”
    “唉,吾嚐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嚐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其實道理便藏於先學至理之中,思、學為知,望、見為行。知行合一,方得真知。”
    “吾自冀州遭逢棄置,失三年之所營,所謂大族承諾、豪門引見,皆為虛妄,攜所思所學南下至兗州,追隨丞相到如今,以學興農救得數百萬大漢子民推崇,得治數十萬傾之地,曆經百戰而從無敗績。”
    “乃可是以行證知,以知惠行。”
    “方有如今之名望也。”
    這一番話,便是在拋出他真正的主張了。
    也正是許澤說完這些話,讓沮授、逢紀、田豐等人都目露警惕之色,他們雖然不知許澤為何有感而發,但是卻明白他在推崇一種全新的思潮。
    這和以往舊學不同,舊學重學識、諸藝,學成方可遊學四方,而且並沒有明確告訴學子遊方的目的,畢竟目的就是出名立功,然後壯大師門。
    如此一來,所學的用意自然也就落了下成,遠不如許澤所說的知行合一。
    再倒回去思考他之前的話,常人顧小家,賢才顧家國,其實便是在框定各階人的使命,最終定義為知行皆為“世間”獻力。
    其實亦是追求本心,他想將“學”定得沒那麽神聖,而又是一種無處不在的神聖,人人皆可得學,隻需顧及本心所求即可,亦是“人欲”。
    但,他們北方大儒的舊學,講究的可是“天理”,這自然就形成了兩方對立。
    他們不知許澤想幹什麽,但是曹操知道。
    所以曹操在旁默默的喝蜜水,神情自若,欣賞此論戰。
    以他的角度來看,這些幽州來的大儒,都是世間名士,至少往前推十年,他們全都是享譽大漢的名流清士。
    現在居然還挺配合。
    這樣想著,曹操不禁嘴角揚了起來,因為他忽然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華點:袁紹耗費前半生經營以及袁氏人脈招攬來的一堂名儒,今日在此都要給許子泓做了嫁衣?!
    那這天理循環,當真是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許揚州所言,老朽不敢苟同,州牧方才細數功績,以證所學,其實此話重行而非均重,世間萬物不知其理,如何能稱為知之?”
    逢紀是南陽人,和審配不對付,也忌憚田豐的正直,但是此刻卻不得不站在一起,反駁許子泓的言論。
    許澤微笑道:“先生所言應為格物?格物致知也,追求無非是格天下物來知天下理,是否?”
    “不錯,”逢紀一愣,點了點頭,“州牧既懂此理,便道法自然,格萬物方可為聖。”
    他心裏是驚訝的,因為許澤這番話深諳儒學之理,還提及了“格物”二字,這話最早出自禮記,原話是: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
    這句話裏的知至,就是預知的意思了,通過格物了解本質,因此推斷事情的發展,這便是研究大勢並且推論局勢的能力所在。
    許澤知道,但是卻不推崇,甚至有些視若無睹,說明他已經走在更遠之處了,那就太可怕了。
    果然,許澤接下來便笑著道:“許某認為,格天下萬物又如何?格萬物而不知反求諸心,此知終是虛知。心外無物,心外無理。天理即人欲,人欲即天理。”
    “簡單說,你學有所成若是為了殺人放火,那格盡天下萬物便是禍害,你有經國之才,卻引來惡首居於京師禍亂朝堂,那便是無良知。”
    “格物,格的應當是私欲,致良知。”
    “故此,許某所學認為,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方是格物。”
    寂靜。
    華貴大氣的高台之上,上百名各地的儒生,此刻都陷入一片寂靜深思之中,因為許澤又拿開了障目的一葉。
    在左列偏中後的諸葛亮若有所悟,雙眼越發的明亮,這一次跟著師父北來,收獲實在是巨大。
    隻有袁紹在原位上氣得捏緊了拳頭。
    什麽叫……引惡首禍亂朝堂?
    許子泓你辯論就辯論,為什麽要罵我!!!
    袁紹氣得嗷嗷叫,兩邊都有錄事的吏員,這些話可都是要記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