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凡和李虎拖著疲憊的身軀，重新踏入燈塔內部通道時，預想中的安靜並未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山呼海嘯般的浪潮。
    “英雄！！”
    “他們回來了！英雄回來了！”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整個通道，整個中央廣場，所有能擠進人的角落，都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人們從各自的崗位和住所湧出，臉上掛著淚水，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揮舞著手臂。
    恐懼、絕望、壓抑……在過去幾個小時裏積攢的所有負麵情緒，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詛咒君王！”
    “虛空行者！”
    新的稱號從人群中此起彼伏地響起，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拜。他們親眼見證了那毀天滅地的一拳，親眼見證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囚籠。那不再是需要被審視和猜忌的力量，而是守護他們活下來的神跡。
    張凡被這陣仗搞得有點懵。
    他上輩子活得像條狗，這輩子一路打打殺殺，什麽時候見過這種場麵？
    “這……排場是不是有點太大了？”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李虎。
    李虎麵無表情，眼中數據流平靜地掃過一張張激動到扭曲的臉，然後給出一個客觀的評價：“根據人類社會學模型，此為正常應激反應。”
    “行吧，你懂得多。”張凡扯了扯嘴角，想露出個輕鬆點的表情，卻牽動了渾身的傷，疼得他倒抽一口氣。
    人群自動為他們分開一條路，路的盡頭，趙承誌司令帶著一眾軍官，筆直地站在那裏。
    這位鐵血司令的眼眶有些泛紅，他沒有多餘的廢話，對著二人，莊重地行了一個軍禮。
    “我代表燈塔全體公民，感謝你們的付出。”
    他轉過身，麵向全體民眾，聲音通過廣播係統傳遍燈塔每一個角落。
    “戰鬥，結束了！我們勝利了！”
    “今天，將成為我們燈塔的‘新生紀念日’！為了紀念我們的家園得以存續！也為了表彰我們的英雄——詛咒君王張凡！虛空行者李虎！”
    “喔喔喔喔喔——！”
    歡呼聲幾乎要掀翻燈塔的穹頂。
    張凡看著這一切，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他從不是什麽英雄，他所做的一切，最初隻是為了活下去，為了報複那些人。可現在，他卻陰差陽錯地，守護了這麽多人。
    人生還真是……夠諷刺的。
    ……
    指揮中心。
    狂歡的氣氛在這裏同樣濃鬱，但多了一絲專業性的嚴謹。
    “報告司令！所有外部異常空間擾動已全部平息！”
    “報告！ai‘普羅米修斯’確認，混沌信號源徹底消失！”
    一個年輕的技術員盯著自己的屏幕，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猛地站了起來，聲音都變了調。
    “博士！司令！你們快看這個！”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主屏幕上。
    那裏，原本懸掛在所有人頭頂，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的猩紅色倒計時——【“清除”協議剩餘時間：78天13小時24分09秒】，此刻，那個計時器本身，連同整個協議框架，都從係統界麵上……消失了。
    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它從未存在過。
    短暫的寂靜後，指揮中心爆發出了比外麵廣場上更猛烈的歡呼。
    “沒了！真的沒了！”
    “我們贏了！我們徹底贏了！”
    “我就說嘛！把他們派來的‘清道夫’都給幹碎了，他們還拿什麽打？肯定放棄了！”
    趙騫博士推了推眼鏡，一向嚴肅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他看著屏幕上張凡和李虎的實時影像，給出了自己的分析。
    “不完全是放棄。我更傾向於，我們展現出的力量，特別是張凡和李虎先生所具備的‘本源’級戰鬥力，已經超出了‘清道夫’這種低階單位的處理範疇。”
    他頓了頓，語氣裏帶著一絲智力上的優越感。
    “按照一套嚴謹的行動邏輯，當先遣隊遭遇無法處理的目標時，協議會中斷，進入‘重新評估’流程。在新的指令下達前，針對我們的‘清除’行動，自然就暫停了。”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充滿了科學依據，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
    危機，解除了。
    醫療室內。
    林婉清正細致地為張凡做著全身檢查，她的眉頭從一開始的緊鎖，慢慢舒展開來。
    “你的生命體征……前所未有的穩定。”她看著儀器上那一排排綠色的、堪稱完美的數據，語氣裏充滿了驚訝。
    “是嗎？我自己也感覺好多了。”張凡活動了一下身體，除了戰鬥後的疲憊，再沒有那種被生命力流逝掏空的虛弱感。
    “何止是好多了。”林婉清的目光落在他那條半黑半白的手臂上，“最關鍵的是它，這隻手臂的能量循環已經完全自洽，它……不再主動吸取你的生命力了。”
    張凡抬起那隻手臂，黑白二色在皮膚下緩緩流轉，構成一種詭異又和諧的平衡。
    “不吸了？”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不吸了。而且，”林婉清調出另一組數據，“根據生命本源檢測，你的理論壽命……非常充裕。”
    她沒有說出那個具體到誇張的數字，但眼中的震撼騙不了人。
    張凡笑了。
    一百三十年。
    他現在是個不折不扣的“長壽”老富翁了。
    從隨時可能暴斃，到現在可以稍微揮霍一下的“巨款”。這種從地獄到天堂的感覺，讓他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舒坦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
    燈塔得救了，敵人退卻了，自己也擺脫了短命的詛咒。
    或許，就這樣在這個世界安安穩穩地活下去，也不錯？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後餘生的狂喜中時，有一個人，始終遊離在這片歡樂的海洋之外。
    李虎。
    他沒有參與任何慶祝，也沒有聽取任何報告。他獨自一人，走到了那座被“秩序收割者”試圖激活的高維信標前。
    設備已經停止了運作，冰冷的金屬外殼上，再沒有一絲能量流動的跡象。
    周圍是技術人員來回奔走的歡聲笑語，而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像一座亙古不變的雕塑。
    他眼中那片虛無的深處，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數據流正在閃爍，那是一種警告，一種連他自身的邏輯核心都無法完全解析的……不安。
    張凡處理完醫療室的事情，也從那種飄飄然的喜悅中冷靜了下來。
    他腦子裏，忽然閃過了被吞噬的那些信息碎片。
    【狩獵協議最高準則：為避免能量浪費，主力艦隊的最終躍遷，必須在收到“清道夫”單位發出的“清理完畢”或“目標肅清”的確認信號後，方可啟動。】
    他的腳步，下意識地走向了李虎的方向。
    看著李虎一動不動的背影，張凡的心，沒來由地沉了一下。
    “李虎，”他開口，聲音不大，“你感覺到了什麽？”
    周圍的喧囂仿佛在這一刻被隔絕了。
    李虎沒有回頭，依舊注視著那座信標。
    過了許久，他才用那不帶任何感情起伏的語調，緩緩回答。
    “我感覺……太安靜了。”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最精準的詞匯來描述這種感覺。
    “像是一場完美的……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