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幕？”
    張凡重複著李虎吐出的詞，喉嚨裏有點幹。
    他扭頭，看著那座死寂的高維信標，再看看周圍那些還在互相擁抱、喜極而泣的技術人員，一種強烈的割裂感湧上心頭。
    謝幕之後是什麽？
    是演員退場，燈光亮起，觀眾回家。
    可如果……這隻是一出戲的上半場呢？
    張凡的視線重新落回李虎身上，對方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可張凡就是能從那片虛無的眼神裏，讀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東西。
    那是一種比警報更深邃的預兆。
    “走，去指揮中心。”張凡不再猶豫，轉身就走。
    李虎一言不發，默默跟上。
    兩人穿過狂歡的人群，就像兩塊投入沸水裏的冰，周圍的熱鬧與他們格格不入。
    “英雄！再喝一杯！”
    一個醉醺醺的士兵攔住去路，手裏高舉著酒瓶。
    張凡看都沒看他，一把推開，徑直往前闖。
    他腦子裏，那幾條從敵人核心裏解析出來的信息碎片，正在瘋狂地閃爍、重組。
    【狩獵協議最高準則……】
    【……主力艦隊的最終躍遷，必須在收到“清道夫”單位發出的‘清理完畢’或‘目標肅清’的確認信號後，方可啟動。】
    之前他以為，“目標肅清”的意思，是他們這些抵抗者被幹掉了。
    可萬一……萬一這個詞，還有另一種解釋呢？
    一個更要命的解釋。
    張凡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
    指揮中心裏，氣氛比外麵更熱烈。
    趙承誌司令正被一群高級軍官圍著，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死裏逃生的喜悅。
    “司令，這次勝利，足以載入史冊！”
    “我看，應該立刻給張凡和李虎先生頒發最高榮譽勳章！”
    趙騫博士站在主屏幕前，手裏端著一杯慶祝的香檳，正意氣風發地向眾人解釋著他的分析。
    “……所以，我們展現出的‘本源級’戰力，已經觸發了對方協議中的‘異常上報’機製。這是一種自我保護，也是一種信息篩選。麵對無法處理的目標，暫停行動，等待更高層級的評估，這是最符合邏輯的選擇。所以，那九十天的倒計時，才會消失。”
    他的話引來一片讚同和欽佩。
    “不愧是博士！”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嘛，他們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這麽說，我們至少爭取到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
    “砰！”
    指揮中心的大門被猛地撞開。
    張凡帶著一身寒氣闖了進來，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他身上。
    “張凡先生？你受傷了？”趙承誌率先反應過來，關切地問。
    “不。”張凡的眼神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趙騫博士身上，“博士，你的分析，是錯的。”
    全場一靜。
    正在高談闊論的趙騫博士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鏡：“張凡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分析基於所有已知數據，邏輯上不存在……”
    “邏輯？”張凡打斷了他，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讓人心悸的寒意，“你們的邏輯，是建立在對方和我們一樣，是想‘打贏’這場戰爭的基礎上。”
    他一步步走向主屏幕。
    “可如果，對方的目的，根本不是‘打贏’，而是‘篩選’呢？”
    指揮中心裏的人麵麵相覷，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篩選？”趙承誌皺起了眉，“篩選什麽？”
    張凡伸出那隻半黑半白的手臂，指向屏幕上已經消失的倒計時區域。
    “篩選……值得他們主力艦隊親自來一趟的‘高價值目標’。”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指揮中心裏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砸在眾人心頭。
    “協議裏說，‘清道夫’被肅清，主力艦隊才會躍遷。你們想過沒有，‘清道夫’是來幹什麽的？是來清理垃圾的！”
    “如果垃圾堆裏突然冒出來一個能反過來把清潔工給燒了的怪物，你們是清潔公司的老板，你們會怎麽做？”
    張凡的目光如同利劍，刺向趙騫博士。
    “是嚇得趕緊跑路，宣布這片垃圾場我們不要了？還是……”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是立刻開著你最大最猛的垃圾車，帶上你最強的裝備，過來看看這個‘怪物’，到底是什麽成色，值不值得回收？”
    趙騫博士的臉色開始發白，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引以為傲的邏輯鏈，在張凡這個更深層、更惡意的假設麵前，寸寸斷裂。
    “不……不會吧？”一個年輕的軍官聲音發顫，“你的意思是，我們的勝利……”
    “我們的勝利，不是結束。”
    李虎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他像幽靈一樣站在那裏，補充了後半句。
    “是信號。”
    全場死寂。
    那股剛剛褪去的，名為“絕望”的情緒，像是瘟疫一樣，重新在每個人心底蔓延。
    趙承誌的嘴唇哆嗦著，他想嗬斥這是危言聳聽，想說這是無稽之談，可看著張凡和李虎那不似作偽的神情，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哈哈哈……”
    一陣突兀的笑聲打破了沉默。
    一個軍需官大概是酒還沒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打著酒嗝。
    “開……開什麽玩笑……我們剛打贏……別這麽掃興嘛，英雄……來，喝酒，喝酒……”
    他的話沒能讓氣氛緩和分毫，反而顯得無比刺耳和可悲。
    張凡沒有再解釋。
    對一群已經認定自己安全的人來說，任何警告都像是噪音。
    他隻是看著主屏幕，靜靜地等待著。
    等待那隻看不見的靴子，落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
    一秒。
    兩秒。
    十秒。
    什麽都沒發生。
    指揮中心裏，緊繃的氣氛有了一絲鬆動。
    “看吧，我就說嘛，自己嚇自己……”那個軍需官嘟囔著。
    趙騫博士也像是找回了一點底氣，他扶了扶眼鏡，正要開口，試圖用科學理論重新穩住局麵。
    就在這時——
    “嗡——”
    那不是警報。
    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聲音。
    它不來自任何一個揚聲器，而是直接在每個人的腦髓深處、靈魂之中響起。
    像是宇宙的琴弦被一隻無形的手指猛地撥斷，發出的最後一聲哀鳴。
    有人捂住了耳朵，有人跪倒在地，有人痛苦地幹嘔。
    緊接著。
    “滋啦——”
    指揮中心裏，燈塔內，所有亮著的屏幕，無論是顯示著慶功畫麵的主屏幕，還是技術員麵前的數據終端，亦或是走廊裏的公告牌……
    在同一瞬間，全部變成了刺眼的血紅色！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祥的、令人心髒驟停的紅色。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狂歡的聲浪，在燈塔的每一個角落，戛然而止。
    血紅色的屏幕中央，一行巨大、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文字，緩緩浮現。
    【警告：先驅信標已確認】
    【‘王庭’主力艦隊正在執行最終躍遷】
    【預計抵達時間：】
    所有人的瞳孔，都縮成了針尖。
    最後的數字，終於跳了出來。
    【10：00】
    十分鍾。
    不是九十天。
    是十分鍾。
    那個軍需官手裏的酒瓶，“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在死寂的指揮中心裏，清晰得可怕。
    他臉上的醉意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無盡的，凝固的恐懼。
    燈塔的狂歡，在這一瞬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