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
    像是有人拿著生鏽的鋼鋸，正不緊不慢地拉扯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刺耳的警報聲斷斷續續，像極了瀕死者的喘息，在狹窄的駕駛艙內回蕩。
    張凡猛地睜開眼，意識從混沌的深海中掙紮著浮出水麵。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被拆開重組了一遍，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肺腑，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李虎！”
    他嘶啞地喊了一聲，聲音幹澀得不像自己的。
    解開已經扭曲變形的安全帶，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了副駕駛位。
    李虎癱在座位上，原本流淌著數據光澤的機械身軀此刻一片死寂。電子眼漆黑無光，胸口那代表著生命本源的核心，隻剩下一盞微弱到隨時會熄滅的呼吸燈，在昏暗中閃爍。
    還活著。
    張凡來不及多想，立刻調動體內僅存的一絲秩序之力，小心翼翼地渡了過去。那微弱的呼吸燈，總算穩定了一點。
    他這才撐著控製台，費力地站起身，望向了布滿蛛網裂紋的舷窗。
    外麵，是灰蒙蒙的天。
    空氣裏，飄散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是鐵鏽，是塵埃，是腐爛的植物，還混雜著某種……讓他靈魂深處都感到無比熟悉的腐敗氣息。
    他們墜毀了。
    突擊艦的艦首整個楔進了一棟橫向倒塌的大樓裏，裸露的鋼筋像是巨獸的肋骨，刺破了艦體。放眼望去，視線所及之處，盡是望不到盡頭的城市廢墟。
    死寂，荒涼。
    這是哪兒？
    他們不是應該躍遷向未知的宇宙深處嗎？
    張凡推開變形的艙門，踉蹌地走了出去。雙腳踩在龜裂的、長滿墨綠色苔蘚的地麵上，發出了輕微的“哢嚓”聲。
    他抬起頭，目光艱難地穿過層層疊疊的斷壁殘垣，最終，定格在了遠處。
    一個巨大的建築，即便被粗壯的藤蔓和厚厚的塵埃覆蓋，即便已經傾斜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塌，但那個標誌性的輪廓，卻瞬間擊穿了張凡的記憶。
    東方明珠塔。
    這裏是……地球？
    上海？
    怎麽會？
    大腦，在這一刻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法則之矛”……是那東西篡改了躍遷坐標，把他們打回了原點？
    就在他心神劇震之際，他那條被詛咒的“混沌秩序同化臂”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悸動。手臂上盤踞的黑色紋路，並未像往常那樣貪婪地吞噬他的生命力，反而像是遇到了同類，與這片廢土空氣中彌漫的某種能量，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奇異的共鳴。
    一種……回家的感覺？
    開什麽玩笑。
    “悉悉索索……”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從不遠處的廢墟陰影中傳來，打斷了張凡的思緒。
    “那邊！有動靜！”
    一個壓低了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緊張。
    “是天上掉下來的那個鐵疙瘩！媽的，發財了還是催命符啊？”
    “都小心點！抄家夥！”
    伴隨著幾句粗俗又狠厲的對話，七八個身影從一堵倒塌的院牆後探出了頭。
    他們衣衫襤褸，身上裹著破布和不知名動物的皮毛，手裏拿著的武器五花八門，有生鏽的砍刀，有削尖了的鋼管，為首的那人手裏，甚至還端著一把老舊的步槍。
    他們的眼神，張凡太熟悉了。
    那是掙紮在末日裏，人性早已被磨滅，隻剩下野獸本能的眼神。麻木、貪婪，又充滿了對一切未知事物的警惕。
    他們的目光掃過墜毀的突擊艦，最終，像餓狼一樣，死死地鎖在了艦前的張凡，以及他身後那個一看就價值不菲、正處於昏迷狀態的機器人身上。
    為首的刀疤臉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張凡。
    “喂，小子。”他的聲音沙啞難聽，“看你這身板，不像是在這片廢土上混的。”
    “我們是‘新上海’第47號廢墟區的拾荒隊。你們這些‘外來者’，得按我們的規矩來。”
    刀疤臉的下巴朝張凡揚了揚，又瞥了一眼李虎：“放下所有東西，跟我們走一趟。放心，隻要你聽話，死不了。”
    話語裏，是毫不掩飾的捕獲意圖。
    張凡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七千萬人的犧牲，燈塔的毀滅，趙承誌司令最後的敬禮，一幕幕畫麵還在他腦海中燃燒。他此刻的心情，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
    而眼前這些……連稱之為“麻煩”都算不上的東西，卻在他最虛弱的時候跳了出來。
    真是，讓人提不起勁啊。
    就在刀疤臉有些不耐煩，準備再說些什麽的時候，他身旁的一個手下忽然“咦”了一聲，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老大，那……那個鐵疙瘩，好像動了一下？”
    眾人凝神看去，隻見昏迷的李虎身體表麵，一道微不可見的電弧閃過，一股無形的、冰冷的能量波動，像是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無聲地擴散開來。
    那是李虎的“虛空行者”能力在受到威脅時，無意識產生的精神靜默力場。
    雖然微弱，但對於這些掙紮在生死線上的廢土幸存者來說，那種仿佛要將靈魂凍結的寒意，卻是實實在在的。
    “什麽鬼東西……”
    “感覺心裏毛毛的。”
    拾荒隊一陣小小的騷動。
    刀疤臉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槍口又壓低了幾分：“別他媽耍花樣！最後說一遍，把手舉起……”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卡在了喉嚨裏。
    因為對麵的那個年輕人，動了。
    張凡強忍著身體內部傳來的劇痛，緩緩抬起了他的右臂。
    那條融合了混沌與秩序，被維度典獄官法則詛咒的手臂。
    隨著他的動作，手臂上原本黯淡的黑金色紋路，忽然亮了起來。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光效果，隻是一閃而逝的微光。
    然而，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壓，以張凡為中心，轟然擴散！
    噗通！
    噗通！
    離得最近的兩個拾荒者，連反應都來不及做出，手中的鋼管和砍刀就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他們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臉上寫滿了無法理解的驚恐。
    他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
    但他們的身體，他們的靈魂，都在尖叫著，顫抖著，臣服著。
    仿佛一隻螞蟻，直麵了碾壓而來的巨輪。
    “這……這是……”
    刀疤臉也感受到了那股壓力，他想要扣動扳機，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一股源自生命本位的恐懼，攥住了他的心髒。
    眼前的年輕人，明明看起來虛弱不堪，可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氣息，比他見過的最恐怖的變異獸王還要可怕一萬倍！
    混亂，在拾荒隊中蔓延開來。
    張凡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跪倒在地的人。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為首的刀疤臉身上。
    【詛咒敕令】。
    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精神指令，順著那股威壓，悄無聲息地侵入了刀疤臉的腦海。
    刀疤臉渾身一震，眼神瞬間變得有些茫然，舉槍的動作也僵在了那裏，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成了。
    張凡心中並無喜悅，反而是一陣更加劇烈的痛苦席卷而來。過度透支的力量，加上詛咒的持續影響，讓他的眼前陣陣發黑。手臂上的黑金紋路閃爍了幾下，迅速黯淡了下去。
    他知道，這種程度的壓製隻是暫時的。
    他隻是為自己，為李虎，爭取到了一點點寶貴的喘息之機。
    而真正的危機，在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上，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