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一寸丹心護師魂,血蓮渡厄紫霞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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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李畢成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彌坨山下的玄鐵牢籠中,靜心悔過
    洪奶奶去請李煜還在路上,此時的李畢成真的是很難靜下心來呀
    時間一點點過去,寒鐵牢籠上,符文忽明忽暗,李畢成能感覺到洞天裏的靈氣在慢慢恢複,遠處傳來弟子們操練的身影,一切都在回到正軌,除了他心裏那個空落落的地方
    “畢成!”牢門外再次傳來聲音,這次是柳青音
    李畢成站起身,心髒不受控製的狂跳起來
    “青音洞主,我娘她……”
    “醒了!”柳青音的聲音帶著笑意,“李煜真人用九轉還魂丹逼出了她體內的魔氣,雖然還需要靜養,但已經沒有大礙了。”
    李畢成靠在門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他想笑,眼眶卻熱的厲害
    “告訴我娘,我很好!”他說,“等她能下床了,我再去看她。”
    “畢成!”你這又是何苦呢?”柳青音歎了口氣,“牢籠裏陰氣重,對你的傷勢恢複不利。”
    “我答應過振國哥,要在這裏反省。”李畢成望著天窗,“而且這裏很安靜,很適合想一些事情。”
    柳青音沉默了片刻,“好吧,我讓弟子們每天給你送藥。”
    腳步聲漸漸遠去,山腹裏又隻剩下他一個人。李畢成坐到地上,從懷裏掏出那個護心符。符袋上繡著的蓮花,已經有些褪色,但摸上去還是暖暖的
    他腦海中翻騰著,從母親那裏回來後,母親醒來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就是問自己有沒有受傷
    想起洪張氏奶奶風塵仆仆地回來,臉上帶著疲憊卻欣慰的笑容。想起洪振國閉關的石室前,那盞長明燈始終亮著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星星一顆接一顆地亮起來
    李畢成蜷縮在角落裏,聽著遠處傳來的更鼓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他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陽光很好,母親在院子裏曬草藥,洪振國在旁邊笨拙地幫忙,而且正追逐著一隻蝴蝶跑過青石板路
    牢籠外的符文依舊閃爍,像無數雙眼睛,守護著這片經曆過風雨的洞天,也守護著那個在黑暗中終於露出一絲笑容的少年
    振煜洞天的寢殿裏,燭火跳得有些急
    李煜跪在紫檀木榻前,指尖按在彩雲心口的刹那,像去到了燒紅的烙鐵
    蝕仙魔毒正順著恩師的仙骨遊走,每一寸經脈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原本瑩潤如玉的仙骨,此刻竟透出青黑,像被墨染過的雪
    “師尊,忍著些。”她的聲音裏裹著顫抖,卻不敢抬頭,眼前的碧彩雲早已沒了當年一腔挑碎魔淵的淩厲
    銀發枯槁得像深秋的蘆葦,散落在錦被上,遮不住脖頸間暴起的青筋,那是魔毒竄動時仙元與邪祟相抗的痕跡
    畢彩雲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痛哼,指節死死攥著榻沿,玄鐵打造的床欄,竟被她捏出五道淺痕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李煜的仙元像條溫熱的溪流,剛漫過心口,就被魔毒啃食得滋滋作響
    溪水上瞬間騰起黑煙,那是李煜的本命仙元正在潰散
    “傻孩子……收力。”畢彩雲猛地睜眼,眼裏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
    她看見李煜鬢角的青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白,那是強行催動本命精血的征兆,“你這孩子,為了救我,竟不惜耗損多年的修為,換來九天氣運。”
    李煜沒鬆手,反而將掌心貼得更緊,她的指尖已經被魔毒侵蝕得泛出黑紫
    可觸到畢彩雲冰涼的皮膚時,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自己初入仙途,連最基礎的“引氣訣”都練不好
    是畢彩雲握著她的手,一遍遍的教她,掌心的薄繭,磨得她手腕發紅,卻笑著說:“阿煜的骨頭裏藏著劍,隻是還沒出鞘。”
    “師尊當年為我擋那些劍時,也沒有鬆手。”李煜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顧慮和執拗
    她眉心漸漸亮起一點金紅,那是她的本命精血,混著洪振國閉關前渡給她的九天氣運,像顆跳動的心核,緩緩沉入碧彩雲心口
    “刺啦!”
    血珠觸到魔毒的瞬間,寢殿裏炸開刺目的光,黑氣從畢彩雲的心口噴湧而出,化作無數張扭曲的鬼臉,尖嘯著撲向李煜
    那些鬼臉裏藏著被魔毒吞噬的冤魂,張開嘴就要往李煜的仙元護罩上咬,護罩應聲裂開細紋,疼得她眼前發黑
    “阿煜!”畢彩雲急得想坐起,卻被魔毒拽回榻上,一口黑血,猛地噴在李煜的衣袖上
    瞬間灼出個破洞,露出裏麵纏著的繃帶,那是三天前為煉清毒丹,被藥爐蒸汽燙出的傷
    李煜反手按住恩師的肩,掌心的金紅精血源源不斷地湧入在畢彩雲胸口,擰成一朵朵小小的雪蓮,花瓣層層疊疊,像用朝霞織成的
    每片花瓣邊緣都泛著金光,將四散的黑氣牢牢裹住。她能感覺到那些黑氣在瘋狂掙紮,撞得雪蓮微微震顫,連帶著自己的血脈都跟著抽痛,像有無數根鋼針在紮刺
    “收!”她低喝一聲,指尖在畢彩雲心口畫了一個圓
    雪蓮猛地收緊,那些鬼臉在花瓣中扭曲消散,最後化作一縷青煙,被血蓮徹底吞噬
    畢彩雲的痛哼聲漸漸平息,蒼白的臉上浮現起一絲血絲,眼尾的皺紋裏卻滾下淚來
    她看見李煜的鬢角又添了幾縷白發,像落了一場早雪
    “傻孩子!”畢彩雲想抬手撫那縷白發,指尖剛觸到發絲,就被李煜輕輕握住
    李煜的掌心滾燙,還帶著催動精血的灼熱,她從袖中取出羊脂玉瓶,倒出三粒銀白的丹藥,小心翼翼的喂到畢彩雲唇邊
    “這是用靈犀泉的晨露,熬的清毒濕丹,師尊含著,能壓一壓餘毒。”
    丹藥入口即化,帶著清甜的涼意,畢彩雲望著他被黑血灼出破洞的衣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
    這孩子剛被洪振國從凡間帶過來,身著洗的發白的布裙,捧著半塊麥芽糖,怯生生的叫她師娘
    那時她總說:“阿煜的眼睛,像極了振國小時候,亮得能照得見人心。”
    如今,這雙眼睛裏卻藏了太多的東西——振國閉關的牽連;九天萬界的重擔;還有那個被鎖在彌坨山下的孩子
    “成兒!”畢彩雲下意識地喃喃道,話音剛落,心口的血蓮突然顫了顫,花瓣邊緣竟泛起一絲黑氣
    李煜的心頭猛地一揪,他看見畢彩雲握著錦被的手驟然收緊,指節泛白,連呼吸都亂了
    李畢成是恩師的軟肋,這是魔都最容易鑽的空子
    她忙從袖中取出一片新鮮的藍草葉子,輕輕放在床頭櫃的青瓷碗裏,“師尊,您看,今早去瞧那盆蘭草,發新芽了。”
    碗裏原本飄著片枯葉,是李畢成在凡間親手栽的蘭草上掉的,如今添了這片帶著露水的新葉,竟顯得有了生氣
    畢彩雲望著水麵上的新葉,緊繃的肩背慢慢放鬆,心口的血蓮,也重新泛起溫潤的金光
    “這孩子……”她笑了,淚卻掉得更凶
    “當年在東宮,他總偷著把蘭草往我梳妝盒裏塞,說:‘娘聞著香,就不罵我了’。”
    李煜安靜地為她掖好被角,指尖拂過雪蓮的花瓣,那裏還殘留著她的本命氣息,像顆跳動的心髒,溫暖而堅定
    她知道這朵雪蓮不僅鎖著魔毒,更鎖著恩師對李畢成的牽掛,對九天的責任,還有她們之間未曾言說的母女情
    窗外的陽光漫進來,落在畢彩雲的銀發上,像撒了把碎金
    李煜望著那朵在恩師胸口靜靜綻放的雪蓮,忽然覺得,哪怕損耗再多修為,哪怕要與這陰毒的魔毒日夜對峙,隻要能護住榻上的人,一切都值得
    而此時,在那彌坨山的山底,霧霾是灰黑色的,像被人揉碎的舊布,裹著玄鐵鎖鏈的鐵鏽味,纏在李畢成的腳腳裸上,每動一下,都能聽見鐵鏈摩擦仙骨的“咯吱”聲
    他蜷縮在石窟中玄鐵牢籠的角落裏,背靠著潮濕的岩壁,上麵爬滿了暗綠色的苔蘚,那是多年來光陰留下的痕跡,比他在凡間當癱瘓孩子的歲月還要長
    往後還有一萬八千一百九十二天,李畢成用指甲在岩壁上刻下一道痕跡,石屑落在他的發間,與早生的白發纏在一起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的模樣了,隻記得被押上山的那天,母親穿著她親手繡的素裙,鬢角別著一朵紫色的小絨花
    那是他 在外征戰,返回振煜洞天的那一天,在東宮後院摘的,說:“娘戴這個,比宮裏所有的珠寶都好看。”
    那時他心裏還十分懵懂,不知道母親為什麽捧著那朵絨花,會哭著說:“成兒,娘不求你當皇帝,隻求你做個好人。”
    直到現在,手腕上的玄鐵鎖鏈忽然輕輕震顫,“嗜殺”二字的紅光又淡了一些,灼痛感也減輕了許多
    李畢成知道,這是母親的心緒平和的緣故,靜心咒的反噬,是相互的
    他的悔意能透過鎖鏈傳到母親那裏,母親的安寧也能反過來溫一溫他這顆早已冰封的心
    他的目光落在石縫裏,那珠醒世蓮上
    嫩芽已經抽出了兩片葉子嫩得像能掐出水來,葉片上的金光比昨日更亮了一些,連周圍的灰霧都淡了幾分
    李畢成小心翼翼地從水囊裏倒出一滴靈溪泉水,水珠落在葉片上,順著脈絡滑進泥土裏,嫩芽竟然“啪”地一聲,又綻開了半片新葉
    “真好!”他低聲說,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卻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
    這麽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被什麽東西生出這樣的期待。從前在老家,他盼的是父親賞賜的羽翼,是大家捧著他放在手心裏,逗他開心,是父親或母親捧在手上,把他顛得老高老高
    被鎮壓後,他盼的是掙脫鎖鏈的怒氣,是對李煜的怨恨,是對母親不教他的憤懣
    可現在,他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這珠蓮花,盼著它多抽出一片新葉,多亮一份光
    這株蓮,是洪張氏那天來留下的,那位九天萬載的仙尊,穿著月白的仙袍,銀發在石窟的微光裏,泛著柔和的光澤
    她不像來問罪的,倒像是來送點心的長輩
    她把蓮子放在石縫裏,說,“這是振國在昆侖虛采的醒世蓮,須以悔悟之心澆灌,你若能讓它開花,你娘……或許能少受些苦。”
    “我娘她……”李畢成當時抓住這句話,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洪張氏望著他手腕上的鎖鏈,輕輕歎了口氣,“你娘中了魔毒,李煜為了救她,損耗了百年修為
    “她現在每痛一次,都是因為你心裏的戾氣還沒散。”
    她從袖中取出半塊玉佩,放在李畢成麵前,“這是你娘當年教你寫的‘仁’字,親手刻的,你自己看看。
    “玉佩上的‘仁’字刻得很深,邊緣被摩挲得光滑,為什麽?”
    顯然是被人常年握在手裏。李畢成的指尖剛觸到玉佩,就像被燙了似的縮回
    這是他當年在家玩耍時慪氣摔碎的那塊,他以為早就丟了,沒想到母親一直收著,還把碎片一點點地拚了起來
    “我錯了。”他忽然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裏露出來,砸在玉佩上,“娘,我錯了!”
    那天他哭了很久,像個迷路的孩子
    他想起洪振國背著他到礦山看電影的場景,那是他第一次夜晚出門,不知為什麽有洪振國背著他,他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他想起那些被他煉成血丹的百姓,他們臨死前的哀嚎,像針一樣紮了他這麽長的時間
    他想起母親跪在金殿上,為他求情,磕頭磕出的血,染紅了金磚,而他卻在心裏罵:“沒用的東西。”
    “我真混!”李畢成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打得臉頰發麻,石縫裏的醒世連卻忽然抖了抖,葉片上的金光更亮了,像在回應他的痛悔
    遠處傳來翅膀撲打的聲音,一隻信鴿落在他麵麵前的石頭上,腿上綁著個小小的竹筒
    李畢成認得這鴿子,是母親養的,靈雀的後代,多少年了,每月都會來一次,帶來母親的消息
    他解開竹筒,裏麵是半張勿忘我花瓣,上麵用仙元寫著三個大字,“娘安,等!”
    字跡有些歪歪扭扭,顯然是病中所寫,卻帶著一股溫柔的力量。李畢成將花瓣小心翼翼地夾在懷裏,貼在心口的位置
    那裏能感受到玉佩的溫潤和蓮心般的暖意。他知道母親在等他,等他真正明白“仁”的含義,等他讓這株醒世蓮開花
    石窟外的灰塵又淡了些,隱約能看見一線天光,幾隻不知名的小鳥嘰嘰喳喳地飛了進來
    落在他身邊的石頭上,歪著頭看他,不再像從前那樣驚慌逃竄
    李畢成笑了,從懷裏摸出半塊洪張氏臨走留下的靈犀膏,掰碎了撒在地上,看著小鳥們啄食的模樣,忽然覺得,這暗無天日的山底,也藏著希望的光
    李畢成真的明悟了嗎?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