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異床同夢戒心珠,身處火海灼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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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洪振國和李煜雖然走進了同一個學堂,卻沒有相認
    李煜在周先生的課上提出自己的疑問,卻遭先生斥責
    她回到家,把自己在學堂裏發生的一切,告訴了她娘田雲翠,田潤翠卻塞給她一塊玉佩,讓她保護好自己,並靜觀其變
    晚上,李煜睡得很不安穩,她夢見周先生站在黑龍山的山口,身後跟著好多好多的暗影,像一條條黑色的小蛇,纏得他動彈不得
    先生的眼睛變得全黑,沒有一點白,正幽幽地盯著她笑
    夜色如墨,潑灑在青瓦錯落的鎮子上空,李煜躺在吱呀作響的木床上,鼻尖還縈繞著養母田雲翠晚飯時熬的玉米糊糊的香氣,可腦海裏卻翻湧的是他傍晚坐在灶棚前說的那些關於暗影的話
    “那東西啊,不是鬼,也不是怪。”田雲翠往灶膛裏添了把幹柴,火光映著她眼角的皺紋,忽明忽暗
    “老輩人說是從九天之外的裂縫裏落下來的影子,專門跟著心裏頭有空缺的人。”
    她神秘地望了一下李煜,“你要是總想著沒有得到的東西,或者是藏著不敢說的愧悔,它就能順著那點念想,像藤蔓似的纏上來。”
    灶膛裏的火光漸漸弱下去,最後一縷柴煙從煙囪裏鑽出來,在暮色裏打了個旋兒就散了
    田雲翠用圍裙擦著手,眼角的皺紋裏還粘著點灶灰。她看李煜把最後一隻粗瓷碗摞在灶台上,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你記著,影子太長的時候,千萬別回頭。”
    李煜正用布巾擦灶台的手,頓了頓,木窗外的天色已經近成了靛藍,院子裏那棵老榆樹的影子斜斜地趴在地上,像條沉默的蛇
    她往灶台裏看了一眼,餘燼還在明明滅滅,把養母的臉映得忽暗忽亮
    “娘說的是啥?”她把布巾搭在晾衣繩上,水珠順著繩結滴在青磚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田雲翠往灶膛裏塞了把濕柴,嗆得她咳嗽了兩聲
    “老輩子傳下來的講究是那暗影啊,專挑月亮不圓的晚上出來。
    “你要是總盯著自己的影子走,它就能順著腳脖子纏上來。”
    他用燒火棍撥了撥灰燼,火星子濺起來,照亮她r眼底的憂色。“前清時候有個貨郎總惦記著村裏的寡婦,夜裏走山路回家,影子越拖越長,最後……”
    “最後咋了?”李煜追問,後背忽然有點發緊
    “最後被暗影拖進山溝裏,第二天隻找到一隻鞋。”田雲翠把燒火棍往地上一擱,火星子落了滿地
    “人心裏頭要是揣著解不開的疙瘩,就容易被那東西纏上。”
    李煜沒再說話,她知道養母說的疙瘩指的是什麽。自打她記事起,枕邊就壓著一塊洗得發白的綢布,上麵繡著半朵殘梅,針腳細密得不像鄉下人的手藝
    田雲翠說,從蘆葦叢裏撿來時,這布就裹著她,除此之外再無長物。她這些年,總在想親爹是不是被什麽暗影纏上了
    夜漸漸深了,李煜躺在吱呀作響的木床上,聽著窗外蟲鳴此起彼伏。月光從窗欞的破洞裏鑽進來,在床板上吐下細碎的銀斑,像水撒了把碎銀子
    她翻了個身,忽然覺得眼皮沉得厲害,像是被人用浸了水的棉絮捂住了眼
    在睜眼時,耳朵裏的蟲鳴全沒了,腳下踩著的不是硬邦邦的床板,是軟乎乎的雲,涼絲絲的白氣順著草鞋縫往腳心裏鑽
    她驚得低頭,看見自己的褲腳沾著層細碎的霜,像撒了把鹽,四周是望不到邊的雲海,往上看是破翻了墨汁似的夜空,星星眯著能接住人的目光,亮得閃眼
    “你也來了?”
    沙啞的聲音自身側響起,李煜猛地轉頭,看見雲團上站著個高瘦的少年,粗布短褂的袖口磨出了毛邊,正是周先生學堂裏總坐在最後排的洪振國
    這人平時悶得像塊石頭,上課總盯著窗外的老槐樹。可上次李煜被鎮上的王二麻子堵在巷口,是他攥了根斷了的扁擔衝過來,手臂被劃了一道血口子,還硬著脖子說,“我娘說見了欺負人的人不能躲!”
    “你怎麽在這兒?”李煜的聲音有點發飆,像被風吹著似的
    洪振國沒搭話,隻是抬起右手。李煜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也握著東西,一顆鴿子蛋大的珠子,透亮得像凍住的月光,正隨著心跳微微發燙
    他再看洪振國的手心,赫然是一顆一模一樣的珠子,光紋在表麵流轉,像兩條遊弋的銀魚
    “戒心珠。”洪正國的聲音比平時沉,“我娘說,這珠子能照見人心底的暗影。”
    話音剛落,兩個珠子忽然同時亮起來,李煜隻覺眼前一白,再睜眼時,腳下的雲海已經變成了灰蒙蒙的街巷
    她認出這是鎮上的石板路,可路邊的房子都歪歪扭扭的,像被水泡過的紙糊玩意兒
    街上走著些人影,個個低著頭,身後拖著的影子,黑得發稠,在地上扭來扭去,像要診斷什麽
    “那就是暗影。”李煜指著個穿藍布衫的婦人,她的影子正順著牆根往別家的院子裏鑽
    洪振國沒有應聲,他手裏的珠子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燙得像塊火炭。李煜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景象就變了
    火!
    鋪天蓋地的火。
    熱浪撩得人睜不開眼,木頭炸裂的脆響在耳邊炸開
    李煜發現自己站在片火海裏頭,腳邊是燒得卷起來的茅草,空氣裏飄著一股焦糊味
    洪振國就擋在他身前,後背挺得筆直,手裏拄著一麵刻著花紋的青銅盾,堪堪接住一根掉下來的燃燒的橫梁
    “走!”洪振國的聲音裹著煙味,聽著有些發悶。他的額頭上全是汗,順著下巴滴在盾牌上,滋啦一聲,化成白氣
    李煜想動,可腿像灌了鉛,她看見火舌,已經舔到了洪振國的衣角,那粗布短褂騰地燃起來,可這人愣是沒動,還把盾牌又往前頂了頂
    上次在巷口也是這樣。王二麻子的拳頭砸在他背上,他梗著脖子把李煜往後推
    “為啥要護著我?”李煜的嗓子像被濃煙嗆住了,聲音嘶啞
    洪正國轉過頭,臉上沾著黑灰,眼睛卻亮得驚人
    他想說什麽,可剛張開嘴,一根碗口粗的橫梁就帶著火星砸下來。李煜伸手去抓,隻撈到一把滾燙的空氣
    洪振國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冷汗順著額角往脖子裏流,學舍裏還是黑的,能聽見隔壁床趙小胖的呼嚕聲,像頭小豬在哼哼
    他喘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
    窗外的天泛著魚肚白,老槐樹上的麻雀開始叫了
    洪振國坐在床沿,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那裏空空的,可他總覺得還握著那顆發燙的珠子,連指縫裏都留著一股奇異的暖意
    “戒心珠?”他喃喃自語,娘確實說過,洪家祖上出過能通九天的人,傳下過兩顆珠子,說是能鎮住人心底的邪祟
    他以前隻當是哄小孩的故事,可剛才的夢太真了,火的溫度,盾牌的重量,還有李煜那雙驚惶的眼睛,都清晰得像刻在腦子裏
    他忽然很想見到李煜,想問問她昨晚睡得安不安穩,有沒有夢見一片燒不盡的火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按了下去,他自嘲地笑了笑,扯過粗布巾擦了擦手心的汗,不過是個夢,犯得著這麽當真
    可他不知道,此刻鎮子的另一頭的土坯房裏,李煜也正坐在床上發怔。她摸了摸自己的手心,那裏還留著點若有若無的燙意,像珠子的餘溫
    田雲翠的咳嗽聲從隔壁傳來,李煜掀開被子下床,推開房門時,正看見養母在院子裏喂雞
    晨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貼在地上安安靜靜的
    “醒了?”田雲翠往雞食盆裏撒著糠,“鍋裏溫著玉米糊糊。”
    李煜“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養母身後的影子上,那影子老老實實的,沒像夢裏那樣亂扭,可她想起火海裏洪振國的背影,心裏還是悶悶的
    “娘。”她蹲在井邊打水,“您知道戒心珠不?”
    田雲翠撒糠的手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聽老輩人提過,說是能辟邪的物件,咋突然問這個?”
    “沒啥。”李煜把水倒進缸裏,“就昨晚做了個怪夢。”
    他沒說夢裏的火,也沒說洪振國,有些事像埋在土裏的種子,沒發芽的時候,連自己都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學堂裏的銅鈴聲老遠就聽見了,李煜抱著布包往學堂跑,路過石板橋時,看見洪振國正站在橋那頭,背著個舊布包,腳尖踢著塊小石子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愣住了
    李煜看見洪振國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沒睡好
    洪振國發現李煜的手在微微發抖,攥著布包的指甲都白了
    “早!”還是李煜先開了口,聲音有點幹澀
    “早!”洪振國的聲音也有點沙啞
    兩人並肩往學堂走,誰都沒有再說話。石板路上被露水打濕了,踩上去軟軟的
    李煜眼角的餘光總能瞥見洪振國的手,那隻手臂上還有道淺淺的疤,是上次幫他打架時劃的
    周先生拿著戒尺走進來時,兩人正對著課本發呆
    老先生用戒指敲了敲講台,“今日講《論語》,都打起精神來。”
    李煜低下頭,眼睛卻盯著課本上“三人行,必有我師。”那行字。她想起夢裏雲端上的兩顆珠子,忽然覺得“同行”這兩個字比平時沉得多
    洪振國也沒聽進去,他的心思全在手心的汗上,那汗又冒出來了,把課本的角都浸濕了一小塊
    他偷偷抬眼,看見李煜的肩膀微微聳著,像隻受驚的小獸
    下課鈴一響,洪振國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李煜也跟著起身。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學堂後的老槐樹下,樹影婆娑,把兩人的影子攪在一塊兒
    “你昨天晚上……”
    “我夢見……”
    又是同時開口,洪振國撓了撓頭,“你先說。”
    李煜深吸一口氣,槐樹葉的清香鑽進鼻腔裏,讓她鎮定了一些,“我夢見在雲彩上,手裏攥著一顆珠子,你也在,手裏也有一顆一樣的。”
    洪振國猛地睜大了眼睛,喉結動了動,“我還夢見一片火海之中,我舉著個盾牌,你在我身後。”
    風從樹椏間鑽過,沙沙地響,兩人都沒有說話,可心裏卻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咚咚”直跳。原來那不是一個人的夢,是兩個人的
    “這到底是咋回事?”李煜的聲音發顫
    洪振國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地上畫著什麽,“我娘說,我們洪家祖上跟一些稀奇物件有關。”
    他沒說族譜,也沒說界門,有些事太離奇,連自己都覺得像胡話
    李煜也蹲下來,看著他指尖畫的圓圈,“我娘說,暗影會纏上心裏有疙瘩的人。”
    “那你心裏有啥疙瘩?”洪振國抬頭看著他,眼神亮亮的
    李煜的臉騰的紅了,她想起那塊繡著半朵梅的綢布,想起夢裏沒說完話的親爹娘,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一個字
    洪振國也沒再追問,他從地上撿起一片槐樹葉,放在指尖轉著,“我娘說,有些夢,是老天爺在說話。”
    “那老天爺說啥了?”李煜問
    “不知道。”洪振國把樹葉舉起來,陽光透過葉紋照在他臉上,“但我覺得,它想讓我們一起做一件事情。”
    放學時,洪振國拽住了李煜的胳膊,“明天不上課,等下你去跟你爹說一下,明天跟我去我家一趟。我家住在江北的雲州小城,從烏鎮坐運河的船可以直達。”
    李煜愣了一下,“去你家?”
    “我娘說不定知道一些啥。”洪振國的眼睛很亮,“我娘懂得很多老理兒。”
    李煜沒有推辭,“我爹雖是教書的,但很執拗,他可比周老師有學問。專教那些大孩子。”
    兩人順著田埂往鎮子的運河碼頭走,夕陽把稻穗染成了金紅色,風一吹,像一片起伏的浪
    李煜看見洪正國的影子在田埂上蹦蹦跳跳,忽然想起田雲翠說的影子太長,別回頭,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啥?”洪振國回頭看著她
    “沒啥。”李煜指著他的影子,“你看他跳得歡實。”
    洪振國低頭看了看,也笑了,“它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喲!”
    兩人一路歡笑,不知不覺來到了“洪記鐵匠鋪”
    洪澤先看著兒子領著個小姑娘回家,嘴都咧到了耳背上。唐連枝老遠就迎了上來,摟著兒子親了親
    “娘,這是李煜。”洪振國把李煜往前推了推,“這就是我跟您說過的那個同學。”
    唐蓮芝的目光落在了李煜身上,那雙眼睛很溫和,卻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她笑了笑,“早就聽說過你,振國回來時總提起你,我就叮囑振國,讓他帶你來我家玩玩。”
    李煜的臉又紅了,他可沒聽說洪振國提起過自己
    這第一次相見,他們會聊些什麽呢?我們下一章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