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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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濟生堂內,藥香與死亡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魚彥博站在孫濟的屍身旁,眉頭緊鎖。
    仵作剛剛驗完屍,“脖頸上的勒痕呈‘八’字形,舌骨斷裂,這孫濟是自縊身亡。”
    “你確定?”他有些不願相信。
    這就意味著孫濟的案子很快就能結束。
    魚彥博這輩子從沒像今日這般期盼發生謀殺案。
    收到劉綽的帖子他如蒙大赦,忙帶著京兆府最好的仵作從令人窒息的王府別院逃了出來。
    那裏三司大大小小所有官員全都到場,連宮裏都派了內官出來,早就已經插手不下了。
    本以為可以辦個別的案子,沒想到還是自殺的。
    然而,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這樣小的自殺案,為何能驚動縣主?
    “魚主事,要是連自縊都瞧不明白,我這仵作也別幹了!”麵對業餘人士的質疑,仵作不服氣道,“今日拚屍體,我可是比刑部和大理寺的仵作都快!”
    魚彥博邁步在房裏逛了幾圈,對守在門口的學徒和賬房問道,“孫濟進屋後就沒出來過?”
    門外的人點頭如搗蒜。
    他又連珠炮一般問道:“他進去前說了什麽?可曾讓你們帶話給他的家人?今日來的客人有沒有特別奇怪的?”
    眾人紛紛看向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年輕人行禮道:“回官爺話,小人是師父的大弟子。師父每日都會午休半個時辰。今日也是照舊,到了時辰就回房休息了,沒什麽不同。來的都是看病的,沒什麽奇怪的人。若說怪事,師父午休前臉色看著不是很好,還問小人要了火折子。”
    聽了這話,魚彥博的腦子開始飛速運轉。
    既是自殺,又沒留下什麽口頭囑托,但總該有遺書才對。
    可房中卻找不到遺書,難不成被他燒掉了?
    也不對,他進屋前就要了火折子,顯然是要燒了某樣東西再自殺。
    早知要燒又何必寫?
    他燒的到底是什麽呢?
    魚彥博又將房中擺設掃描了一圈,最後將視線定在了書案上的一尊筆冼上。
    他拎著筆冼到門口,指著裏頭的灰燼問,“這燒的什麽?什麽時候燒的?”
    最小的徒弟忙道:“師父的屋子小人每日都會打掃,這···這應該是今日燒的。燒的什麽···小人也不知道。”
    想到劉綽還在外麵等著回話,魚彥博不敢耽擱,快步走到外頭李家的馬車旁,低聲道:“縣主,驗過了,孫濟確實是自縊,但房中沒有搜到遺書。書案上一個筆冼裏頭有焚燒紙張的灰燼。藥鋪裏的學徒說,他房中的東西每日都會打掃。孫濟死前像是匆忙銷毀了什麽,但究竟燒的是什麽已經看不出了。”
    劉綽眸光一凝:“查查藥鋪裏的所有文書,尤其是病人的脈案。”
    既然沒有殺手,那給他遞消息的就隻能是來看病的病人了。
    那人堂而皇之地進了藥鋪,又在問診的時候,施施然將阿荼娜被抓的消息告訴了孫濟。
    魚彥博點頭,立刻回去帶人翻檢起來。
    濟生堂的脈案記錄整齊地碼放在大堂藥櫃旁的架子上。
    每一冊都標注了日期。
    然而,當他們逐頁核對時,發現今日的就診記錄便有一頁被撕去。再往前,每隔十天,就有一頁被撕掉,到一月就停了。
    那痕跡嶄新,顯然是剛剛動的手腳。
    “少了誰的脈案?”魚彥博將少了頁數的兩本冊子扔到學徒們麵前,厲聲喝道。
    跪在一旁的大徒弟看了看冊子,突然開口:“是少了一人,小人記得那人的樣貌——是個戴襆頭的青衫書生,麵容清瘦,說話溫和,他每隔十天便來一次,每次都是師父親自問診,但小人也不知道那人是誰。”
    “那青衫書生是誰?如實交代!”魚彥博刻意提高了音量以作震懾。
    幾個學徒嚇得跪倒在地,連稱不知。
    賬房先生顫聲道:“那人是……是舒王府的裴先生……”
    聽了魚主事的回話後,劉綽指尖微微發緊,她望向身邊的李德裕,“此人是誰?”
    “裴靜之!”李二道,“此人是舒王府的首席幕僚,智計百出,深得李誼信任。若他與此案有關,那舒王府便是幕後主使無疑!”
    “他還真是藝高人膽大!連個殺手都不派,親自登門,輕飄飄幾句話就讓孫濟自殺了。”劉綽沉聲道,“從頭到尾手上沒沾一滴血。如今羅有德和孫濟都死了,就算知道被撕掉的脈案是他的又如何?舒王是一品親王,若無確鑿證據,恐怕……”
    “他是在挑釁。”李德裕冷聲道,“他知道我們拿他沒辦法,所以毫不遮掩自己與孫濟有頻繁往來。”
    劉綽點頭:“魚主事,你隻管將線索報上去。雖不能搜查他的住處,將他叫到京兆府去問話總可以吧?”
    魚彥博拱手應下,匆匆離去。
    “綽綽,你想怎麽做?”李二笑看著她問。
    劉綽狡黠一笑,“我堂堂縣主被妖人操控蠱蟲襲擊,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去京兆府報案之後再做個筆錄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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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府刑房,法曹參軍魚彥博端坐在案後。
    裴靜之頂著張波瀾不驚的臉,仿佛隻是來此閑談的文人雅士,而非涉案之人。
    身為報案人的劉綽躲在刑房旁的小隔間裏等待被問訊。
    李實死後,新的京兆府尹皇帝尚未任命,暫由少尹主持工作。
    因為她的到來,當值的少尹在一旁擦著汗作陪。
    “堂下可是裴靜之?”
    裴靜之拱手一禮,神色從容:“在下裴靜之。”
    “今日你可曾去過濟生堂?”
    裴靜之微微一笑:“裴某體弱,需定期調理,孫良醫醫術精湛,裴某確實請他診治過幾次。今日是去複診的。”
    他語氣極為平淡,仿佛在談論今日的天氣。
    魚彥博頓了頓,語氣陡然淩厲,“先生可知孫濟死了?就在你離開後不久!”
    裴靜之神色不變:“孫良醫之事,裴某也是剛剛聽聞,心中甚為惋惜。至於他為何自盡,裴某實在不知。”
    “不知?”魚彥博步步緊逼,“那先生可知,孫濟死前獨獨燒掉了一個人的脈案,而那脈案,正是你的!”
    裴靜之眉頭微皺,似有些困惑:“魚參軍此言何意?裴某的脈案為何會被燒掉,裴某如何知曉?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魚彥博冷笑,“先生不必裝糊塗。孫濟與貓鬼案牽扯甚深,他今日得知女巫阿荼娜被捕,便匆忙自盡,顯然是受人指使。而先生,正是他死前最後一個病人!”
    裴靜之歎息一聲,搖頭道:“參軍此言,未免太過武斷。裴某與孫濟隻是醫患關係,何來指使一說?參軍若懷疑裴某,還請拿出證據。”
    魚彥博眸光一冷:“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證據自然會有的!”
    裴靜之依舊從容:“參軍若有證據,裴某甘願伏法。若無,還請莫要冤枉好人。我很忙,問完了話,還要回王府辦差。”
    裴靜之離開的時候在京兆府天井裏正撞見“報完案”要離開的劉綽。
    兩人目光交鋒,氣氛瞬間便有些劍拔弩張。
    裴靜之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恢複平靜:“舒王府幕僚裴靜之見過明慧縣主!縣主怎麽會來京兆府?”
    劉綽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裴先生難道沒聽說?今日本縣主在大街上被南詔女巫操控蠱蟲襲擊了,故此,特來報案!”
    裴靜之沉默片刻,忽然輕笑一聲:“縣主果然名不虛傳,竟連這南詔邪術都能破解,裴某佩服。不過——”他語氣陡然轉冷,“縣主可曾想過,為何會被這南詔女巫操控蠱蟲襲擊?許是因屢屢越權行事得罪了什麽人?”
    劉綽毫不畏懼道:“先生這是在威脅我?”
    裴靜之淡淡道:“不敢。隻是提醒縣主,好奇心不要那麽重。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劉綽冷笑:“多謝先生提醒。不過我劉綽行事,向來隻問對錯,不問後果!”
    大明宮,紫宸殿。
    銅漏滴答,燭火搖曳。
    李適坐在龍案前,手中捏著一份奏折。
    楊誌廉躬身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九十九具屍體……”皇帝的聲音低沉如悶雷,眼中寒光閃爍,“李璋這是要造反嗎?!”
    奏折是崔元禮連夜遞上的,詳細記錄了嗣道王府別院地窖中的慘狀——陶甕中密封的腐屍、烏木棺內蠕動的蠱蟲,以及堆積如山的幹癟屍骸。
    最駭人的是,仵作驗明,這些死者皆是被活生生投入蠱甕,血肉被蟲群啃噬殆盡。
    “陛下息怒!”楊誌廉連忙跪下,“老奴已命神策軍封鎖王府別院,所有涉事人等皆已收押。”
    皇帝猛地將奏折摔在案上,鎏金燭台震得嗡嗡作響:“好一個嗣道王!朕念在宗室的份上,留了他的爵位,他倒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邪術!”
    他站起身,踱步至窗前。
    夜色如墨,遠處傳來更鼓聲,沉悶如喪鍾。
    “劉綽呢?”皇帝突然問道。
    “回大家,明慧縣主擒了那南詔女巫後去了杜相府上,離開後才去了京兆府報案。杜相已派人將女巫押往了大理寺。”
    皇帝轉身盯著楊誌廉,“你覺得,這事與舒王有關嗎?”
    楊誌廉額頭沁出冷汗:“老奴不敢妄言……但李璋與舒王府往來密切,此番行事,未必沒有舒王的影子。”
    “影子?”皇帝眯起眼睛,“傳旨:削去李璋王爵,押入天牢候審!另,命三司徹查舒王府近半年的動向,一應文書往來,全部封存!”
    “大家,縣主這次是為了那羅氏一族才……”
    “羅有德已死,其族人若未涉案,便流放嶺南。至於那女巫——”皇帝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明日午時,西市焚屍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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